《败犬》Sarevlie

3、第3章

　　距离那场餐厅里短暂的邂逅，已过去两月有余，秋意渐深，梧桐叶落了一地金黄
　　周六下午的市中心书城，因着一场签售会而显得格外热闹。
　　人群排成长龙，蜿蜒至大厅一角，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的油墨香与年轻读者们兴奋的窃窃私语。
　　林知返坐在签售桌后，脸上戴着黑色口罩，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眸和光洁的额头。她握着笔，熟练地在扉页上签下“明灯”二字，偶尔根据读者的要求，写上简短的寄语。
　　“明灯大大，我真的好喜欢你的书！你写的故事给了我很多力量！”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激动地说，脸颊红扑扑的。
　　林知返抬起眼，对上女孩真诚的目光，眼角弯了弯，流露出温和的笑意。尽管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笑意通过眼神传递了出去。
　　“谢谢你的喜欢。”她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轻，却足够清晰，“记得天天开心。”
　　在这里，她是“明灯”。是那个用文字构建世界、抚慰人心的作者。这个身份像一层坚固的壳，将她日常生活中那些细微的不安与敏感妥善地包裹起来，让她得以从容地面对这些善意的、带着崇拜的目光。
　　她享受这种通过文字与他人灵魂相接的感觉，也珍惜这份隐藏在笔名之后的安宁。
　　队伍缓慢而有序地向前移动。
　　靳琛拿着两本崭新的、封面素雅的小说，排在队伍中段，他身量高，气质冷峻，在周围大多是年轻女孩的队伍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偶尔扫过前方那个低着头、专注签名的身影。
　　他是被靳妍烦得没办法才来的。
　　他那正在读高中的妹妹，是明灯的忠实书迷，几乎收藏了她所有的作品。
　　这次签售，靳妍连票都买好了，就因为一场重要的考试无法到场，几乎是声泪俱下地央求他这位“无所不能”的哥哥，务必替她来签售会。
　　“我的好哥哥！求你了！就这一次！to签就写‘给永远追逐光的小妍’！明灯大大对我真的很重要！”靳妍在电话里软磨硬泡，最后甚至祭出了“帮你打扫一个月书房”的杀手锏。
　　靳琛最终笑着应了下来，顺便以此为筹码，让靳妍答应了这次考试必须考到前一百等一系列“不平等条约”。
　　他对这种年轻人追捧作者的行为并无太多感触，只当是完成妹妹的一个小心愿。直到，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了那个戴口罩的签名作者身上。
　　起初只是随意的一瞥。
　　她低着头，额前碎发垂下，遮住部分眉眼。但当她偶尔抬头，接过读者递上的书籍，轻声确认寄语内容时，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清澈，沉静，带着一种专注时特有的柔和光芒，猛地撞入了他的记忆深处。
　　餐厅。
　　橙黄温暖的灯光。
　　那个走过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替朋友要联系方式的女孩。
　　是她。
　　竟然是她。
　　那个给他留下“干净”、“书卷气”印象的女孩，竟然是妹妹口中才华横溢、文字充满力量的作者明灯。
　　像是命中注定一样，他们两个人的命运本该交织在一起。
　　他几乎可以肯定，不会认错。那样一双眼睛，见过一次，便很难忘记。
　　他看着她从容地应对读者，眼神温和，姿态沉稳，与记忆中那个带着些许窘迫离开的女孩，似乎有些许不同，但底子里那份干净的气质，却愈发鲜明。
　　队伍慢慢前进，终于轮到了他。
　　靳琛将两本书递过去，声音平稳：“to签，写‘给永远追逐光的小妍’。”
　　林知返接过书，依言低头书写。笔尖在纸页上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她并未抬头仔细打量眼前的男人，只当是一位替家人或朋友来的读者。
　　“好了，天天开心呀。”她将签好的书递还，声音透过口罩传来。
　　“谢谢。”靳琛接过书，目光在她低垂的眼睫和口罩边缘露出的那小块白皙皮肤上停留了一瞬。
　　她的手指纤细，握笔的姿态很稳。
　　他没有多言，拿着书转身离开，步伐稳健。
　　走出签售区，喧嚣被稍稍隔绝。靳琛低头看了看扉页上清秀又带着些许风骨的“明灯”二字，以及那句“给永远追逐光的小研，天天开心”，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靳研的电话。
　　“哥！拿到了吗？”靳妍急切的声音传来。
　　“嗯。”靳琛应了一声，顿了顿，状似无意地问道，“你很喜欢这个作者？”
　　“当然啦！明灯大大是我的精神导师！哥，你终于肯关心一下你妹妹的精神世界了？”靳妍立刻开启了安利模式，“她的文字特别有力量，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鸡汤，是能真正看到人心里的东西，又温柔又清醒……”
　　靳琛听着电话那头妹妹兴奋的声音，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签售区那个戴着口罩的纤细身影。
　　温柔又清醒吗？
　　他似乎，开始有点理解了。
　　那天傍晚，处理完公司邮件，靳琛靠在书房宽大的椅子里，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电脑的搜索引擎。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作者明灯”。
　　网页上跳出了相关的作品信息、访谈片段，以及她的官方微博。
　　他点进了微博。
　　她的微博更新频率不高，大多是书籍的宣传，偶尔会分享一些阅读笔记、看到的风景照片，或者几句简短却颇有意味的感悟。
　　没有自拍，没有过多个人生活的展露，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内向、敏感且善于思考的性情。
　　他一条条地看下去，试图通过这些零星的、经过文字过滤的碎片，拼凑出那个口罩之下、文字之后的真实灵魂。
　　他看到她在某条微博里写：“我们都在黑暗中摸索，但愿自己能成为一点微光，哪怕只能照亮脚下寸土。”
　　另一条写：“接纳不完美，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完美主义。”
　　文字的风格，确实如靳研所说，温柔中带着清醒的力量，还有一种不易察觉的、向内探索的深刻。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探究欲，在他心中悄然升起。
　　他意识到，他想要更靠近一些，了解这个矛盾的集合体——现实中带着羞涩书卷气，文字里却蕴藏着睿智与力量的女孩。
　　他沉吟片刻，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沉稳：“李秘书，帮我查一个人。是一位作者，笔名叫‘明灯’。我需要她的联系方式，要私人、稳妥的渠道。”
　　挂断电话，书房里恢复了寂静。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映在靳琛深沉的眼底。
　　那盏名为“明灯”的微光，在不经意间，已经悄然映亮了他心湖彼岸的一小片土地
　　而他，正试图造一艘船，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