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犬》Sarevlie

1、第1章

　　又是一年冬末，空气里已经有了岁末年初特有的、忙碌又萧索的气息。天空中终于飘起了小雪，南方的雪总是难盼的，可又轻易消逝，像一场难以捕捉的梦。
　　林知返的新书《孤岛与灯》悄然出版了。
　　没有大规模的宣传，只有一些真正喜爱她文字的读者，在安静地阅读、讨论。
　　书里的文字，褪去了她早期小说里那种刻意营造的戏剧性，变得更加沉静、坦诚，带着一种自我剖析的勇气和与过去和解的温柔。
　　她不再隐藏网文作家“明灯”的身份，坦然接受了几个直播访谈。
　　镜头前的她，穿着简单的燕麦色毛衣，画着淡妆，眼神沉静，语气平和。她谈论创作，谈论成长，谈论女性自我认知的困境与突破。
　　当主持人不可避免地问及书中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是否是她自身的经历时，她没有回避，只是浅浅地笑了笑。
　　“那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段历程，”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而稳定，“它让我更清楚地认识了自己，也明白了，真正的爱，不应该是一座让人迷失的孤岛，而应该是让彼此都成为更好自己的岸。”
　　她没有提及靳琛的名字，没有抱怨，没有控诉，只有一种经历过风暴洗礼后的通透与释然。
　　访谈播出后，在读者中引起了不小的共鸣，而大家也开始好奇这段经历，好奇故事的男主角。
　　靳琛看到那个访谈，纯属偶然。
　　那是在一个机场的贵宾候机室里，他正在处理一封邮件，旁边有一位女士正在看着直播回放。
　　当他无意间抬头，看到那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庞时，敲击键盘的手指瞬间僵住。
　　她瘦了些，但气色很好，眼神里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源自内在的安定力量。
　　他该为她高兴吗？如今林作家的粉丝还真是遍地都是在哪都能遇到。
　　她坐在那里，平静地讲述着，不再是那个需要他庇护、会因为他的冷落而不安的女孩。
　　她仿佛已经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走出了很远，很远。
　　他瞥着屏幕下方的字幕，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轻轻敲打在他心上那片早已冷却的灰烬上，激不起火焰，只扬起一片无声的尘埃。
　　她不再恨他了吧。
　　或许，连怨都没有了。
　　她只是彻底地，走出了他的世界，并且，走得很好。
　　这个认知，比任何指责都让他感到一种彻头彻尾的、无法挽回的失败。
　　他关掉了平板电脑，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贵宾室里空调温度正合适，温暖如春，他却感觉四肢都透着寒意。
　　然而命运有时，会安排一些近乎残忍的巧合。
　　飞往杭城的航班因天气原因延误。林知返拖着小小的行李箱，准备找个安静的角落看书，一抬头，却看到了那个她以为此生不会再有机会见面的人。
　　他就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大衣，闭着眼，眉心微蹙，即使是在休息，周身也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孤寂。比记忆中清瘦了许多，下颌线更加锋利，仿佛这大半年，时光并未善待他。
　　她的脚步顿住了，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一种失控的速度狂跳起来。
　　几乎是在她目光落在他身上的同时，靳琛若有所觉，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隔着大半年的时光，隔着那些激烈的爱恨与无法弥合的伤痕。
　　林知返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巨大震惊，以及震惊过后，那片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痛楚和黯然。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知返率先移开了目光。她没有上前，也没有立刻转身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隔着这段安全的距离，看着他。
　　没有怨恨，没有激动，甚至没有太多的波澜。就像看着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最终，她只是对他，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如同一个简单的、客气的致意。
　　然后，她转过身，拖着行李箱，走向了另一个方向的空位，步伐平稳，没有一丝犹豫。
　　她选了一个背对着他的座位坐下，从包里拿出一本书，平静地翻开了书页。她的背影单薄却挺直，像一株经历过风雨，终于学会了独自迎向阳光的植物。
　　靳琛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坐下，直到她翻开书。他看着她沉静的侧影，看着她指尖翻动书页的从容。
　　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真正的结束，不是激烈的争吵，不是撕心裂肺的告别，而是这样一次偶然的重逢，一个平静的眼神，一个无声的转身。
　　她不再需要他的解释，不再需要他的道歉，甚至不再需要他存在于她的生命里。
　　她已然知返，回到了她自己的岸。
　　而他，将永远留在那片他自己选择的、冰冷彻骨的孤岛上，带着所有的悔恨与遗憾，独自漂泊。
　　广播里响起登机的提示音，飞往杭城的航班开始登机。
　　林知返合上书，站起身，随着人流，走向登机口。
　　她没有再回头。
　　靳琛依旧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窗外的飞机缓缓滑行，起飞，最终化作一个小小的光点，消失在天际。
　　他缓缓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贵宾室里灯火通明，人声细微。
　　恨海情天，终成过往。
　　此后山河万里，风雨春秋，皆与彼此，再无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