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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莫宏超的电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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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娇的身影依旧准时出现在食堂里,像一道固定的风景。她安静地坐在唐婉莹身旁,在一片迷彩的海洋中,那抹单薄的身影依然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被这个纪律严明的环境所容纳。
唐婉莹依旧细心地挑出餐盘里的红烧肉,仔细夹成适口的小块,轻轻放到娇娇碗里。
“慢慢吃,娇娇。”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
娇娇拿起筷子,依循着指令,将食物一口一口送进嘴里。咀嚼,吞咽,动作规律得没有一丝波澜。那张清秀的脸上,依旧平静得如同无风的湖面,映不出任何情绪的涟漪。
然而,就在她低头吃饭的间隙,她的目光会偶尔掠过食堂门口。那眼神不再是全然空洞的等待,而像是在确认什么,又迅速垂下。
坐在不远处的陆铮,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上前,而是在她们用餐快结束时,才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过去。
“唐工,”他先是对唐婉莹点头致意,然后极其自然地将那盘水果放在娇娇面前,“食堂今天的水果很甜,尝尝。”
他的语气平常得像在谈论天气,没有任何刻意的安慰或怜悯。
娇娇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低头或移开视线,而是抬起眼眸,极快地看了陆铮一眼。那目光停留的时间不足一秒,却不再是全然的陌生与恐惧。
她没有碰那盘水果,但也没有排斥。
唐婉莹看着这一幕,心脏微微揪紧。她注意到,女儿握着筷子的指节,似乎比前几天稍稍放松了一些。
食堂的喧嚣依旧,希望像悄然滋生的藤蔓,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沿着冰冷的墙壁,执拗地向上攀爬。这注定是一条漫长而艰难的路,但至少,他们都在路上。
训练场上口号震天,尘土飞扬。士兵们的身影在阳光下挥汗如雨,而娇娇依旧安静地坐在场边那把固定的椅子上,仿佛喧嚣世界中一个静止的锚点。她望着那些奔跑跳跃的身影,眼神空濛,无人知晓她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一名通讯兵跑步来到正在指导训练的唐婉莹身边,立正敬礼:“报告唐工!值班室接到外部电话,对方自称莫宏超,声称……要求接女儿回家。”
“莫宏超”三个字像一颗投入冰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平静。
唐婉莹的脸色骤然阴沉,握着训练计划板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她几乎是咬着牙吐出几个字:“告诉他,不可能。”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娇娇。几乎是同时,娇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那个名字本身带着无形的寒意。她原本平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猛地攥紧了裤子的布料,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嘴唇也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她没有哭,也没有尖叫,但那骤然收缩的瞳孔和瞬间僵直的脊背,比任何哭喊都更令人心碎。
一直在不远处进行格斗训练的陆铮也听到了动静。他几乎是在瞬间就做出了反应,收住攻势,对战友打了个“暂停”的手势,目光锐利地投向娇娇的方向,脚步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
唐婉莹强压着怒火,对通讯兵补充道:“通知值班室,根据规定,非直系亲属及未经核实人员,不得接走军人监护下的未成年家属。让他有事,直接通过正式渠道联系部队相关部门!”她特意强调了“正式渠道”,冰冷的语气里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通讯兵领命而去。
唐婉莹快步走到娇娇身边,蹲下身,轻轻握住女儿冰冷僵硬的手。她没有说话,只是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包裹住那双微微颤抖的小手,传递着无声的支持和“妈妈在这里”的坚定。
陆铮也走了过来,他没有靠近,保持着一段尊重但足以提供支持的距离。他看着娇娇,声音沉稳有力,像在陈述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这里很安全。没有人能把你从这儿带走,除非你自己愿意。”
他的话语简洁,却带着军人一诺千金的份量。
娇娇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攥紧的手指在母亲温暖的包裹下,一点点松开。她没有看陆铮,但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重新靠回了椅背。
远处,训练场的尘土依旧飞扬,口号声依旧嘹亮。一场无形的风暴被暂时阻挡在了军营的铁丝网外,但每个人都清楚,这仅仅是个开始。莫宏超的这通电话,像一根导火索,已经点燃。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守护好眼前这个脆弱却珍贵的生命,直至最后一刻。
阳光渐渐爬升,训练场边缘失去了树荫的庇护,炽热的光线直射下来,毫不留情地落在娇娇身上。她依旧维持着那个固定的坐姿,仿佛感觉不到皮肤上逐渐升腾的灼热,也看不见眼前因高温而微微扭曲的空气。
汗水从她的额角渗出,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可她只是睁着那双过于安静的眼睛,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像是被遗弃在沙滩上的贝壳,任由潮汐冲刷也毫无反应。
远远地,陆铮正在组织班组战术训练。他的声音洪亮有力,目光却不时掠过那个在烈日下一动不动的身影。在一次演练间隙,他皱眉看了片刻,随即简短地对副手交代了几句。
不一会儿,两个士兵小跑着抬来了一把巨大的军用遮阳伞,稳稳地插在娇娇座椅旁边的泥土里。
“咔哒”一声,伞面撑开,投下一片阴凉,恰到好处地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隔开了毒辣的日光。
娇娇被这突如其来的阴影惊动,睫毛颤动了一下。她极慢地抬起头,看了看头顶墨绿色的伞面,然后目光越过操场,准确地找到了那个背对着她、正在训话的高大身影。
陆铮没有回头,也没有刻意展示自己的关心。他正指着训练场上的障碍物,声音清晰地讲解着动作要领,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顺手为之。
然而,在那片人为制造的阴凉下,娇娇一直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毫米。她依旧沉默,依旧安静,但抬起的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额角即将滴落的汗珠。
这片移动的阴影,像一个无声的承诺。它没有询问,没有打扰,只是在她还学不会保护自己的时候,替她挡开了过于灼热的现实。远处的训练口号依旧响亮,而在这小小的庇护所里,时间仿佛流淌得缓慢了一些。
训练结束的哨声响起,唐婉莹像往常一样,接着女儿走向食堂。她将娇娇安置在常坐的靠窗位置,柔声说:“娇娇,你先坐着,妈妈去打饭。”
食堂里人声渐起,餐具碰撞声、战友们的谈笑声交织成一片充满生活气息的背景音。就在这片嘈杂中,一阵尖锐急促的手机铃声,毫无预兆地从娇娇的外套口袋里响起。
一声,两声……铃声固执地回荡,与周遭格格不入,显得异常刺耳。
娇娇的身体猛地一僵,刚刚稍有松动的面部线条再次冻结。她低着头,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微微颤抖的手,对那持续不断的铃声毫无反应,既不接听,也不挂断,仿佛这声音与她无关,又或是她被这声音钉在了原地。
唐婉莹端着餐盘快步回来,看到女儿异样的状态和那持续作响的手机,心里一沉。她立刻放下餐盘,伸手从娇娇口袋里拿出手机。
屏幕上,“爸爸”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灼伤了她的眼睛。
一股混合着怒火、鄙夷和后怕的情绪直冲头顶。唐婉莹没有片刻犹豫,拇指狠狠划过拒接键,动作快得几乎带风。她紧紧攥着那部还在发烫的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胸口剧烈起伏。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然后蹲下身,平视着娇娇空洞的眼睛,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娇娇,听着。”她的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像是在下达最重要的军令,“从今以后,你不用再接他的电话,一次都不用。这不是建议,是命令。妈妈在这里,没有任何人能强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包括他。”
她的话语像一道坚固的屏障,试图将那个名为“父亲”的阴影彻底隔绝在外。
娇娇缓缓抬起眼帘,望着母亲因愤怒而格外锐利,却又因保护她而无比坚定的眼神。她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但一直微微颤抖的手指,慢慢地,慢慢地停了下来。
唐婉莹站起身,拿着那部手机,径直走向食堂门口的通讯管理箱。她知道,有些界限,必须用最果断的方式划清。而那个被拒接的电话,仅仅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