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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光下的舞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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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她转过脸来,月光清晰地照见她的眼睛——那里依然空洞,像蒙尘的琉璃,映不出漫天星光,也映不出过往的欢愉。
唐婉莹紧紧捂住嘴,泪水无声滑落。她认出来了,这是娇娇获奖的那支独舞。
陆铮默默脱下自己的外套,却没有上前。他只是静静守候在数步之外,如同守护着月光下最易碎的梦境。他明白,此刻起舞的只是她的身体,而她的灵魂,仍在漫长的归途之中。
舞至高潮,娇娇连续几个挥鞭转,裙摆在月色中绽开凄美的弧。最后一个音符在她心中戛然而止,她维持着结束动作,微微喘息,然后慢慢蹲下身,抱住了自己。
月光依旧温柔,而她终于哭了——不是崩溃的嚎啕,是细碎的、压抑的呜咽,像深冬冻土下终于开始融动的冰河。
父亲的公司遇到了大麻烦。
娇娇推开门时,正撞见他在客厅里焦躁地踱步,地上是摔碎的茶杯。见到女儿,他像是绝望的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布满血丝的眼睛陡然亮起骇人的光。
“娇娇…”他声音沙哑,猛地冲过来抓住她的肩膀,“帮帮爸爸,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他竟“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双手死死攥着她的衣角,像一个崩溃的信徒在祈求渺茫的神迹。“只要你去见一个人,陪他吃顿饭,说几句话…娇娇,爸爸真的走投无路了…”
娇娇被父亲的疯狂吓住了,那颗因母亲关爱而刚刚软化一点的心,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冻结。她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抛弃了所有尊严的男人,听着他语无伦次的哀求,最终,在那句“难道你要看着爸爸去死吗”的嘶吼中,她点了头。
就是那个夜晚。
她被父亲近乎押送般地带到一个奢华却令人窒息的私人会所。包厢的门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界。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雪茄味和酒气。
那个能“帮助”爸爸的男人就坐在巨大的沙发中央,像盘踞在网中的蜘蛛。他年纪足以做她的父亲,目光却带着审视货物般的黏腻,从她走进来那一刻,就像无形的触手缠绕上她年轻的身体。
他笑着,递给娇娇一杯猩红的酒。“老陈,你有个好女儿啊。”
父亲在一旁点头哈腰,脸上堆着娇娇从未见过的、近乎谄媚的笑容,连连附和:“是,是,刘总,娇娇…她很懂事。”
那杯酒像熔岩灼烧着她的喉咙,男人的话语包裹着糖衣,却掩不住内里的算计与欲望。父亲的眼神在乞求,在催促,在无声地命令她:笑,听话,取悦他。
娇娇感到自己像被剥离成两个人:一个麻木地坐在那里,听着两个男人关于“注资”、“担保”的交谈,听着自己的命运被轻描淡写地议价;另一个则在无声地尖叫,看着这个世界在她眼前扭曲、崩塌。
她知道父亲需要帮助,但她不知道,这“帮助”的代价,竟是把她如同祭品般,亲手推向这个让她本能战栗的男人。
而随后发生的事,那个被撕碎的夜晚,那个她被迫亮出刀刃才能守护的最后防线…成为了她余生挥之不去的噩梦。那个承诺“帮助”的父亲,和那个施予“帮助”的男人,共同将她推入了深渊。
月光下,娇娇说完最后一个字,安静地抬起头。她的眼神穿过云层,仿佛在看另一个时空——那个曾经天真烂漫的自己,就死在了父亲跪地哀求的夜晚。
“王八蛋,莫宏超这个畜生!”
唐婉莹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脑海中闪过一个清晰的画面:枪械室里那把她再熟悉不过的配枪。此刻她无比确信,如果莫宏超站在面前,她会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站在阴影里的陆铮,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住,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尖锐的疼痛。他终于明白娇娇眼中的空洞从何而来——那不是简单的创伤,而是被最亲的人亲手推下深渊后,心死的证明。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像人偶般静止的娇娇,忽然极轻地动了一下手指。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两个沉浸在愤怒中的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月光流转,照亮了她摊开的掌心。不知何时,那枚陆铮送的弹壳小飞机静静躺在那里,被她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指尖正极轻地抚摸着机翼的纹路,好像在确认它的真实。
唐婉莹强行压下滔天的怒火,蹲下身与女儿平视。她的声音还带着未散的颤抖,却已经恢复了军人的坚定:“娇娇,妈妈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
陆铮向前一步,月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地上,与娇娇的影子交叠。他没有看唐婉莹,目光始终落在娇娇身上:“唐工,这件事交给我。我在侦查连待过,知道该怎么收集证据。”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那个刘总,莫叔……莫宏超,一个都跑不掉。”
娇娇依旧沉默着,但握着弹壳飞机的指节微微发白。许久,就在唐婉莹以为她不会再有任何回应时,听见一个几乎消散在风里的气音:
“冷。”
这个字轻得如同幻觉,却让唐婉莹的眼泪夺眶而出——这是女儿崩溃后,第一次对外界发出感受。
陆铮立即脱下外套,但没有直接披在娇娇身上,而是递给唐婉莹。这个克制的动作里,藏着不动声色的体贴。
当外套终于落在肩头时,娇娇极轻地瑟缩了一下,却没有躲开。她依然仰头望着月亮,但另一只空着的手,悄悄抓住了母亲的手指。
夜色渐深,复仇的序曲已经奏响。而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希望正以更隐秘的方式,悄悄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