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嫁之女驸马》在装睡

5、回宫（下）

　　看到秦瑞后，李元卿才伸出手从听雨手中接过三炷早已备好的香，就着长明灯点燃。

　　青烟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精致的眉眼，也模糊了那眼底深藏的情绪。

　　“母后在时，不喜熏香，独爱这冷檀。”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里的宁静。

　　“她说，香气太浓，容易迷了心窍。唯有这冷檀，清冽醒神，能让人时刻记得自己是谁。”

　　秦瑞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被烟雾笼罩的背影。

　　“小时候贪玩，打碎了父皇赏给母后的琉璃盏，吓得躲在假山里不敢出来。”李元卿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极淡的笑意，“是母后找到了我，没有责罚，只是指着那堆碎片说，再好看的东西，碎了就是碎了。人也一样，行差踏错一步，可能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李元卿缓缓将香插入香炉，动作优雅至极，也寂寥至极，“宫里的路，看似四通八达，其实只有那一条。”

　　她转过身，看向秦瑞。她的脸上没有了平日的笑容，却也未见丝毫脆弱的神色。

　　“有时候，本宫羡慕那些山野间的草木，能随着自己的性子，肆意生长。”

　　她只是平静地陈述了这座宫阙赋予她的命运。

　　秦瑞看着她，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与公主在儿时见过几面，那时自己是太子伴读，公主性格张扬，时常大闹尚书房，闹着要和他们一起读书。

　　太子闲聊时也会说起，她三天两头就要做什么新衣裳，赶制什么新首饰。

　　帝后宠爱公主，人人皆知，她一直有些羡慕这个公主，以为她总是那样纵情肆恣。

　　现在她忽然明白，那华丽的袍子底下，也是不为人知的荒凉。秦瑞是懂得的，那种生来就被赋予一种命运，无法挣脱，也无处安放的孤寂。

　　李元卿为什么带她来这里？

　　这到底是一种无声的试探？还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靠近。

　　从帝王那里知道了她的野心和志向，秦瑞起初有些许惊讶，可她并不奇怪，好像在她的印象里，这位公主就应该那样。

　　秦瑞想到自己掩藏的一切，最终什么也没说。

　　李元卿也没有再说话，她静静地看了那牌位片刻，然后挺直了背脊，仿佛将刚才那片刻的松懈重新收起，转身一步步走出寿康宫。

　　回府的马车上，气氛似乎比来时轻松了些许。

　　李元卿靠在车壁上，揉了揉眉心，仿佛卸下了些许伪装，带着点抱怨的娇气道：“宫里规矩真多，脸都要笑僵了。”

　　秦瑞看着她这副与在宫中截然不同的，略带慵懒随性的模样，微微怔了一下，轻声道：“公主辛苦了。”

　　“你也辛苦。”李元卿歪头看她，忽然笑道，“皇兄没为难你吧？他那人，就喜欢板着脸吓唬人。”

　　秦瑞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地评论皇帝，心中一惊，连忙道：“陛下只是关怀垂询，并未为难臣。”

　　“那就好。”李元卿似乎并不在意，转而兴致勃勃地挑起车帘一角，看着窗外熙攘的街市，“你看那边，似乎新开了一家绸缎庄，瞧着料子不错。改日我们出来逛逛可好？总在府里也闷得慌。”

　　她的话题跳跃得很快，让秦瑞有些跟不上，只能含糊应道：“但凭公主心意。”

　　“还有那家酒楼，我在宫里就听说过，据说他们从润州请来的厨子，味道极好……”

　　李元卿仿佛真的沉浸在对市井生活的向往中，絮絮地说着些吃喝玩乐的琐事，眼神明亮，笑容真切。

　　秦瑞静静地听着，偶尔应和一声。看着她神采飞扬的侧脸，感受着与宫中截然不同的鲜活气息，一直紧绷的心弦，竟不知不觉放松了些许。

　　或许，抛开那些权谋算计，与这样一位妻子相处，也并非全是艰难？

　　回府已是午后，阳光照在新移栽的花木上，生机勃勃。

　　秦瑞想起那几盆长势不佳的秋菊，信步来到园中，她还是得做做侍弄花草的样子。

　　果然，那盆名贵的凤凰振羽，花瓣边缘已见蜷缩，色泽也黯淡了不少。

　　她蹲下身蹙眉查看，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了然的笑意：“这般照料，这菊花怕是等不到重阳，便要零落成泥了。”

　　秦瑞闻声慌忙起身，许是起得急了，眼前微微一黑，身形不由晃了一下。

　　李元卿下意识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触及之处，隔着秋日稍厚的衣料，仍能感觉到臂膀的纤细，以及瞬间的僵硬。

　　“公主……”秦瑞站稳，立刻后退半步，拉开距离，耳根不受控制地漫上红晕，如同染上了胭脂。

　　李元卿自然地收回手，仿佛方才的触碰再寻常不过。

　　她走到那盆菊花前，俯身仔细看了看，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有些发蔫的叶片，摇头笑道：“水浇得不对，秋菊孕蕾时虽需水分，却也不能如此涝着。看这土，都快成泥了。”

　　她又指了指旁边几株金桂，“还有这桂花，日照不足，香气便弱了。养花如待人，需知其性情，投其所好才行。”

　　她言语间竟颇为在行，一一指出不当之处，目光清澈，带着一种纯粹的愉悦。

　　秦瑞有些讶异地看着她，心中的戒备在她这般情态下，悄然松动了一丝。

　　“公主……竟如此精通此道？”

　　李元卿挑眉，眼波流转，带着些许狡黠与得意：“怎么？以为本宫只会赏玩，不懂莳弄？”

　　她微微扬起下巴，像只骄傲的猫儿，“宫里那些花匠，可没少被我缠着问东问西。从前母后宫里的暖阁，有一半的花草都是我偷偷帮着打理的呢。”

　　她顿了顿，看向秦瑞，语气柔和下来，“你这园子，花是好的，只是缺个懂行的照看。”

　　她不等秦瑞回应，便对身后的听雨道：“前日我让你寻的那位苏师傅可找到了？请进府来，以后这园子就交给他打理。”

　　秦瑞怔住。她没想到李元卿真的注意到这片不起眼的园子，更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说的喜欢花草，她就真的记住。

　　一种久违的被人关怀的暖意，混着眼前人身上的暖香，悄然沁入心间，让她一时语塞。

　　“公主！这，实在过于破费了……臣……”她讷讷道，不知该如何表达这复杂的心绪。

　　“破费什么？”

　　李元卿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笑容在秋光里显得格外明亮，几乎晃花了秦瑞的眼，“既然喜欢，就该让它们长得好些，看着也舒心，再说，”

　　她目光落在秦瑞那双手上，沾了些许泥渍，却依旧修长白皙，语气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总不能让驸马爷这般暴殄天物吧？”

　　暴殄天物四个字，带着亲昵的调侃，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秦瑞的脸瞬间红透，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看得李元卿眼底笑意更深，仿佛秋日盛放的菊，明媚不可方物。

　　李元卿心情似乎不错，甚至还指着院中一棵桂花树对秦瑞说：“等桂花全开了，我们在树下摆张桌子，喝喝茶、下下棋，定是极风雅的。”

　　秦瑞看着她明媚的笑颜，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句：“好。”

　　李元卿回到正院，听雨上前伺候更衣。在听雨为她解开外衫时，李元卿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梳妆台一角，那柄镶嵌了玛瑙的羊脂玉簪，簪头向内，轻轻斜倚在妆匣上。

　　李元卿的眼神骤然一凝，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朝中有异动？

　　她面上不动声色，依旧和听雨说笑着，仿佛什么也没发现。

　　直到侍女们退下时，听雨才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问了一句：“殿下，西域进贡的墨菊是否要搬去花房？”

　　墨菊？这是她们约定的暗语，代指的就是那个十三皇叔。自从李景曜登基，朝中就总不安稳，他一直在暗中盯着其他宗亲，尤其是慎郡王。

　　李元卿拿起桌上一把团扇，轻轻摇动，目光掠过窗外，语气轻松：“不急。今日天气甚好，让它再晒晒太阳吧。”

　　听雨会意，不再多言，躬身退下。

　　房间里只剩下李元卿一人，她走到窗边，脸上慵懒的笑意渐渐收敛。

　　风暴在无声酝酿。

　　另一边，秦瑞在书房刚换下那身沾了泥点的常服，岩伯便进来低声禀报：

　　“公子，方才经过后园角门，瞧见听雨姑娘与一个面生的货郎交接，不似寻常采买，神色间颇有几分谨慎。”

　　岩伯是秦家的老人，自秦瑞入京便待在她身边，眼睛毒，心思更细。

　　秦瑞斟茶的手微微一顿。

　　热水注入杯中，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眉眼。她想起方才园中，李元卿谈及花草时那纯粹明亮的笑容，在寿康宫寂寥的背影，马车上撒娇一般的抱怨……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让她心里乱糟糟的。

　　“知道了。”秦瑞放下茶壶，声音平静无波。

　　岩伯有些迟疑：“是否需要老奴去查查那货郎的底细？秦府内外，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万一……”

　　查，自然能查清。但然后呢？

　　秦家本就为皇帝所忌惮，公主嫁过来，无疑就是一道催命符。任何与公主相关的风吹草动，都可能成为皇帝对秦家下手的借口。

　　贸然追查，打草惊蛇，非但于事无补，反而可能将秦家卷入不可测的漩涡。

　　按兵不动，静观其变才是上策。这并非怯懦，而是在这京城的浑水中，必须有的审慎。

　　“府中近日采买繁多，有生面孔不足为奇。公主初入府，有些用惯了的私物，不愿经他人之手，也是常理之中。些许小事，不必深究了。”

　　她语气淡然，仿佛这真的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后宅琐事。

　　岩伯看了她一眼，终究没再说什么，躬身退下。

　　书房门被轻轻合上，室内重归寂静。秦瑞提起笔，却迟迟未落下。

　　李元卿，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的动作又是针对谁？皇帝？秦家？还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