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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失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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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消毒水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连樾今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微微出神地看着床上的人。
裴逐川安静地躺着,额角贴着纱布,冷冽的侧脸在睡梦中显得温和了些。
他们结婚五年,连樾今很少有这样长时间注视对方的机会。通常是裴逐川在看他,用那种深沉而克制的目光,等他回望时,对方又会不着痕迹地移开。
眼皮颤动了一下,接着,那双眼睛慢慢睁开了。
初时有些涣散,没有焦点,但很快凝聚起来,带着一丝属于年轻人的,未加掩饰的茫然,落在了他脸上。
连樾今往前倾了倾身,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他惯有的温和:“阿川?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裴逐川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他。
面前这个人太熟悉了,就是自己日思夜想了好久的人,但是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过了好几秒,他才缓慢地开口,嗓音因久未进水而沙哑干涩:“你……是谁?”
连樾今怔了一下。
不是为这问题本身——医生提前告知过可能出现的状况——而是为那眼神,很干净,毫无过往五年沉淀下的沉稳与内敛。
他随即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同时耐心解释:“我是连樾今。”
他顿了顿,清晰地补充道,“你的爱人。”
裴逐川的眼睛骤然睁大,里面写满了难以置信,几乎是脱口而出:“爱人?”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动作牵动了身上的伤处,眉头立刻紧紧皱起,闷哼了一声,但目光却死死锁在连樾今脸上,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红色,那红晕还有向脖颈蔓延的趋势。
“这不可能……我,我们……”
他语无伦次,眼神里充满了混乱,仿佛无法将“爱人”这个词与眼前这张过分漂亮的脸庞联系起来。
连樾今今天穿了件浅色的衬衫,衬得肤色愈发白皙,五官浓丽,却因那份温柔的气质而不带攻击性,只是安静坐在那里,就像一幅精心描绘的画。
医生和护士很快进来,一番必要的检查后,主治医生将连樾今请到了办公室,语气平和地给出了初步诊断:脑部受创导致的记忆缺失,目前的认知水平和行为模式,大概停留在他十八岁左右的时候。
“十八岁的裴先生,据您了解,是什么样子的?”
医生例行公事地问。
连樾今沉默了片刻。
十八岁的裴逐川……他其实并不真正熟悉。
那时他们虽是世家相识,但裴逐川比他高几级,他只知道对方是学校里备受瞩目却又难以接近的风云人物,冷冽优秀,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利,和他后来熟知的沉稳周全的丈夫相去甚远。
“他……那时候,比较不容易接近。”连樾今最终选择了这样一个模糊的描述。
十八岁。
连樾今回到病房门口,没有立刻进去,只是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向里面。
裴逐川已经重新靠回了床头,正望着窗外,侧脸线条依旧冷冽分明,只是那紧绷的下颌线和偶尔偷偷瞟向门口的,带着点慌乱的眼神,清晰地泄露了这具成熟躯体里住进了一个青涩不安的灵魂。
那是他从未在成年后的裴逐川脸上看到过的神情。
他们结婚五年,相识更久,关系一直算得上和谐融洽,裴逐川成熟稳重,将他的一切都安排得妥帖周到,情绪从不外露。
他几乎要以为,裴逐川天生就是那样波澜不惊,将所有心思都藏在深不见底的眸色里。
他推门进去。
轻微的声响惊动了床上的人,裴逐川立刻转过头,像是受惊般,视线与他接触一瞬便飞快移开,无措地游移着,最后落在连樾今衬衫领口因倾身而露出的一小片白皙皮肤上。
那抹红晕迅速从裴逐川的耳朵蔓延到了脖颈,他甚至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医生说了,你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连樾今走到床边,语气温和,带着安抚的意味。
他自然地伸手,想替裴逐川掖一下有些滑落的被角。
裴逐川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往后缩了一下,脊背撞在床头,发出沉闷一响,急切地避开了他的手,声音都绷得紧紧的,带着变调的不自然:“别……”
连樾今的手停在半空,离他的肩膀只有几寸。
他顿了顿,面上不见丝毫愠怒,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指尖在肩膀处晃了晃,声音依旧平稳:“怎么了?”
他看向裴逐川,眼神带着询问。
裴逐川垂下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他不敢看连樾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含糊地嘟囔:“……没什么。”
只是那通红得几乎要滴血的耳廓,和微微起伏的,显露出紧张气息的胸膛,暴露了他远不平静的内心。
他放在床单上的手,指节也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连樾今不再追问,转而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试了试温度,递过去:“喝点水吧,嘴唇有点干。”
裴逐川迟疑了一下,飞快地抬眼瞟了他一下,又立刻低下头,伸手接过杯子。
他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连樾今的指尖,那触感微凉柔软,却让他如同过电一般,手腕几不可查地一颤,水面晃动了一下。
他几乎是抢过杯子,仰头咕咚咕咚大口喝起来,借此掩饰自己的失态。
“慢点喝。”
连樾今轻声提醒。
裴逐川放下空杯子,嘴唇湿润了些,但脸上的热度并未消退。
他偷偷用余光打量坐在床边的连樾今。
漂亮的爱人身量不算特别高,如果站起来应该只能到他肩膀的位置,身形清瘦,穿着质地精良的深蓝色衬衫,更显得腰肢纤细,仿佛不盈一握。黑色的发丝柔软地贴服在额角和颈侧,衬得那张脸愈发精致。
连樾今……真的成了他的爱人?
十八岁的裴逐川脑子里乱成一团,他无法想象自己未来会和无数次深夜的做梦对象,也是他这辈子见过最漂亮,最温柔的人,只要看见他只觉得心跳快得不受控制。
这感觉就像做了很久的梦突然成真了,而真实中还是梦境的加强版,冲击力实在太大,他以前幻想着能和连樾今说上话就很不错了,但是现在竟然直接领到老公身份卡?
“我……我们,”
裴逐川鼓起勇气,抬起头,眼神闪烁,不敢与连樾今对视太久。
“是怎么……结婚的?”他问得艰难。
“家里安排的。”连樾今言简意赅,他拉过椅子重新坐下,姿态放松自然。
“相处之后觉得合适,就在一起了。”
“哦……”裴逐川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心里却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
原来是联姻。
所以,并非是因为……他再次偷偷看向连樾今,对方正微微侧头看着窗外,午后的阳光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安静又美好。
这样的人,怎么会因为联姻就……他甩甩头,不敢再想下去。
护士进来送药,打破了室内有些微妙的沉默。
连樾今接过药片和水,递给裴逐川。裴逐川乖乖吃了药,动作有些机械。
“饿不饿?想吃什么?我让家里送过来。”连樾今接过空水杯,放回柜子上。
裴逐川摇摇头,没什么胃口。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那……我们,平时……”
他卡壳了,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
平时怎么相处?
会……会接吻吗?
会睡在一起吗?
这些问题在他脑子里盘旋,让他坐立难安,脸颊又烧了起来。
连樾今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却没有点破,只是温和地说:“你先好好休息,养伤最重要。其他的事,以后慢慢再说,不急。”
他的声音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裴逐川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但心底那份陌生的悸动和无所适从,却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他看着连樾今起身去与护士低声交谈的背影,那截从袖口中露出的手腕,纤细白皙,腕骨清晰,让他莫名有些口干舌燥。
他十八年的人生里,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又酸又胀,还带着点隐秘无法言说的雀跃。
就在十年后,连樾今,他的梦中情人兼幻想对象,就么成为了他的爱人,是他的合法伴侣。
这个认知,如同一个巨大的,甜蜜又沉重的谜题,砸在了刚刚成年,尚且青涩的裴逐川心头。
——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终于被熟悉的,带着淡淡香氛的家居气息取代。
连樾今输入密码,推开厚重的实木门,侧身让裴逐川先进去。
裴逐川站在玄关,脚步迟疑,像是一个误入他人私密领地的闯入者,带着与这温馨环境格格不入的拘谨。
他的目光缓慢地,带着审视地扫过客厅。
入口处并排放置的灰色和白色绒布拖鞋,一大一小;茶几上,一对同款不同色的白瓷杯紧挨着;视线再往上,墙壁中央挂着一幅装帧精致的合影——背景是某个日落时分的海滩,照片里成熟稳重的自己,穿着休闲衬衫,嘴角噙着一抹他感到陌生但是极其自然的浅笑,手臂有力地揽着身旁连樾今的肩膀,那姿态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和一种隐晦的占有欲。连樾今在照片里微微侧头靠着他的肩膀,笑容温和,夕阳的金光洒在他们身上,完美得如同画报。
每一次目光的停留,都让裴逐川感到一种更深的不真实感和局促。
这个空间里无处不在的“共同生活”的证据,密密麻麻地包裹着他,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这真的是他的家?
他和连樾今的家?
“先换鞋吧。”
连樾今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怔忡。
他弯腰从鞋柜里拿出那双较大的拖鞋,放在裴逐川脚边,动作自然流畅。
裴逐川僵硬地换上拖鞋,柔软的鞋底接触地面,却仿佛踩在棉花上,无处着力。
“你的房间在二楼。”
连樾今引着他踏上楼梯。
铺着柔软地毯的楼梯吸收了脚步声,只有衣料的轻微摩擦声和彼此并不同步的呼吸声在安静的空间里回响。
主卧的门被推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占据房间中心位置的、巨大的双人床,深灰色的床品铺得平整。连樾今走过去,打开了靠墙的衣柜,里面衣物井然有序,一侧是裴逐川熟悉的深色系衬衫和西装,另一侧则是颜色更浅淡并且质地更柔软的衣物,显然是连樾今的。
它们的界限并不分明,有几件浅色的毛衣甚至穿插在深色外套之间。
浴室的磨砂玻璃门半开着,能看见洗漱台上紧密并列的牙刷杯,一黑一白,以及并排挂着的毛巾。
一切都在无声而坚定地昭示着:这里属于一对亲密无间的伴侣,分享着最私密的空间和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