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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故人不复 ...

  •   世人都知道,景国乃当今中原第一大国。在景国繁荣多年下,今能稳坐帝位的你——文景帝,无疑是人人赞颂的明君。
      不过,当舒心的日子过久了,人们是否会在某个午夜梦回忆起多年前战火燎原的悲凉呢?
      你想,人们当是不会的,连同那战火下略显突兀的白衣,尽管当时再如何的震撼人心,也会在这岁月的长河中被一点点冲散。最后只剩白衣染血,与四起的大火一起烧尽在所有人心中。
      谁都可以忘,但是你楚茫不能忘。
      丹歌十二年冬,风雪不停歇的吹满了皇宫每个地方,天寒地冻下,宫女们一大早的就要起来打扫这些挡了道路的积雪,忙与冷得不可开交。
      宣和殿内暖炉正烧着宫中最好的炭火,是眼下皇宫中最温暖的地方。满朝的文武百官默默的垂首立着,本该安静得落针可闻的大殿,却被龙椅上一连串落在诏书上书写的簌簌声打破了。
      不消多时,殿内响起一声的搁笔音,来宣告着这场书写的结束。
      你这才轻轻抬眸,看了眼立在你身旁伺候的白发太监,那太监立时便懂了,拿起诏书开始宣读。
      他熟练的动作让人找不出一丝破绽,在这多年来的伺候下,你与这太监已经达到了很多时候你只需一个眼神他便能心领神会的地步。
      只是今日,你怕是要让他后悔与你有这样的默契了。太监除去熟练的动作下,在大致看了一眼诏书上的内容后,那脸上的神情是瞬间的不知所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朕奉太上皇遗诏登基以来,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
      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
      然朕年岁已重,思一日万机不可久旷,为重万年之统,繁四海之心。今有太子楚淼,有勇有谋,天意所属......”
      这短短的诏书被左观念得很慢很慢,他拿着诏书那布满年老皱纹的手在微微发抖,眼眶红了。
      在这位老者不切实际的看来,好似只要他再念得慢点,这诏书上的内容便是一场快要醒的荒唐梦。
      “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传以国之玉玺......”
      语毕,左观早已双眼模糊,猛的一声跪下了。
      这是他陪伴在帝王身侧多年以来,第一次在殿上失仪,也将是最后一次了。
      “陛下,三思啊!!!”
      文武百官齐齐跪下,宣和殿内静默不复,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退位诏书搞得乱了心神。
      “陛下,您如今才三十有六,正值壮年!怎么可能是年岁已重!”
      “陛下!景国!景国不能没有陛下啊!!”
      “太子尚且年幼,如何能统领这一方朝政,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朝堂下一片声嘶力竭,尽可能的做着最后的挽留,可他们心里都多少清楚,这挽留对于一个十二年来一心想走的你,其实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
      如果不是当年的那个人,景国又怎么会有愿意坐在这皇位上的你,而你又怎么会甘愿被困于这皇位十二载。
      你垂下眼眸,那眼中本是灰暗,可当你再抬眸时,灰暗已然不复,众人看到的是你眼中重燃起来的光亮。
      像是一个久居黑暗的人,心心念念等来的不是救赎,而是本该早就降临的解脱。自此不再奢求生机,坦然接受死亡。
      你缓缓起身,整理起了那象征帝王的黄金龙袍。文武百官不明所以的看着你,只见高位上的你将细瘦的手腕轻轻抬起,将那整理好的龙袍又脱了下来,放于身后的龙椅上再仔仔细细的理好来。
      “陛下?!”
      百官不解,左观早已抬起头来看着这一举一动,在多年来的陪伴下,他早就摸清了你这个人的性子,此时眼中流露出的,满是一个忠心追随了主子多年的奴仆在即将要分离时最大的不舍。
      除去龙袍后的你内里只着了一件单薄的白衣,这让你本就消瘦的身形在没了华丽外表的装饰下,整个人都透出了股风一吹就能倒的病弱。
      你转身,面对着殿中众臣,露出浅浅一笑,再深揖一礼。
      在这之前,你满脸憔悴惨淡的脸上,本是已经不复当年那般的意气风发,可这一笑间,却又让在场众人都认为见到了当年的你,那个曾经说要让天下太平,国立中原第一,创建一个空前盛世的五皇子。
      那时他们都夸你是个志向远大的不错储君,可内心都当你不过是小儿的信口雌黄,虽然多年后他们也确实是被你狠狠打脸了,可自那以后,你就像变了个人,不再像从前了。
      不过呢,你身为五皇子时身边那位总是和你形影不离的人不在这里,要不然众人都要笃定这就是五皇子时期的你而不是帝王时期的你了。
      “晚辈楚茫,在此告别。”
      皇位上的你再未多言,就着单薄雪白的衣衫,亲自走下了这曾让多少人头破血流也渴望不到的位置,在百官的注视下,缓步走出宣和殿大门,远离温暖的世界步进风雪中。
      待左观年老的身体反应过来时,你已与大雪融为一体,只余下一点逐渐缩小的黑点在晃动,他踉踉跄跄的一路追了出去,到最后也只有他一人追了出去。
      你叫楚茫。景国的文景帝,登基时创立了年号丹歌,在位十二载,这期间保景国繁荣昌盛至此,被百姓称作景国第一明君。
      如今,你毅然撇下国中万事离去,并不觉有愧。
      月华影转,照在宫外结了银霜的青砖上,冷莹莹一片。如星河,如碎玉。
      季冬末月了,大雪却没有要停的意思,现下又开始下了起来,将宫人辛辛苦苦扫去的雪又填上。
      你一袭墨色长袍,鹤冠半束着,里间是隐隐露出白丝的黑发,那张曾经美得动人心魄的脸,现成了被病魔折磨后的憔悴模样,身单形薄的你,就那么立于枯梅树下良久。
      “太上皇,进屋吧......”
      左观上前给你这位消瘦的不成样子的人披上了厚实的狐裘,撑起伞来替你挡下落雪。
      他称你为太上皇,还将你视为这皇宫中的半个主人,可你今早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弃袍作揖时,已经用行动告诉了所有人,你是连这太上皇,也不愿意当的。
      “左公公,你在我身边多久了?”
      左观被问得一愣,有些年老迟顿的认真回忆了会儿道:“回太上皇,三十载了。”
      你神色平静,抬头看着光秃秃的梅树树枝,长袍遮挡下的双手却在抚摸着什么。
      枯梅枝被雪覆盖压弯,本都已经不是花开惊艳的月日,却还是在落雪打压下被遮了本色,随着更多的积雪成形,脆弱的枝干被压得好似下一秒就要从中断裂。良久,左观才听得你一声叹息,伸出手,然后亲自折断了那苦苦支撑的梅枝。
      “公公,你本该两年前就回乡颐养天年了,又何必留下来陪我煎熬呢。”
      左观听及,心中生起万般的痛,只听他连着说出的话都带着轻微颤抖道:“主子啊,老奴伴您三十年,早已视您为亲人般的存在,又怎忍心留您在这宫中走到最后。”
      你不再说话,只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怀中之物。然后在又一次沉默良久后,你终是自嘲一笑。
      “二十年前,我被册封太子,守东宫礼则,受父皇重用,得百官信任——”
      “该有的我都有了,不该有的我也有了,可为什么最后,却独独少了他?”
      在听到了你最后一句话后,左观的身体猛的一颤,虽有惶恐,但脑海中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你有多少年没有主动提起过那个人了?
      整整十二年。
      这十二年里,你的人生中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言思鹤般,你一次也没有提起过这个在你生命中有着浓重色彩一笔的人,如彻底遗忘也如从未遇见。
      但左观是知道的,你不是忘记,也不是从未遇见,是你自己给自己在心里上了一道重锁,不愿再去提及罢了。
      左观还知道,如果当一个人将已经死去多年的重要之人重新搬出岁月来时,那那个人,有很大可能是准备随之而去了。
      纸伞落地,左观一声跪下,情绪无法稳定的喊道:“太上皇!”
      你终于将落在梅树上的目光挪向了他,细瘦苍白的手从袖中伸出,将人扶起后浅浅笑道:“别担心,我还有很多未了之事,不会走那么快。”
      对于你说的很多未了之事,左观脸上出现了一时的茫然。但当你扶他起来时,他那上移的视线一下子就看见了你怀中只手抱着的东西,顿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北风刮起了枯梅树下二人的衣袍,顿时翻飞狂舞,冷风化刃般吹得人脸颊刺痛,落地的纸伞也被吹得伞面不停转动,离开了原本的位置。左观看得很清楚,那是个只有一掌宽的褐色瓷罐,你将它视作珍宝一样护得很紧,以至于左观现在才发现。
      左观再次跪下了,但这次是对着你怀中的瓷罐,带着惊惧的行跪拜礼道:“老奴,拜见言将军。”
      一下子听见这个称呼的你愣了神,那久远的记忆瞬间占据了大脑。
      当年,就算你做了太子,被繁杂的礼仪拘束,也还是会跟在那人身后,一声一声的唤他,直到那人终于肯转头理你。
      是尊敬激动的——“言将军!”
      是疑惑不解的——“言侍卫?”
      是有意挑逗的——“白鹤仙~”
      是情意难言的——“言郎……”
      而这些,足足填满了你许多年下来的日日夜夜。
      从前种种历历在目,令你久久不能回神。直到又一阵如刃般的冷风刮醒了你,反应过来的你,目光开始柔和起来。
      “是了,我刚刚将你护得紧了些,没让人瞧见,这招呼就打得慢了,你可千万莫怪。”
      左观见你把怀中的瓷罐抬至眼前,对着那装有言思鹤骨灰的死物极具温柔的说话,不免让人觉得有些后背发凉。
      “不过,想来你也不会在乎这些的,毕竟你这人啊,本就不提倡这些封建礼仪。”
      你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左观,自顾自的说着奇怪的话,然后又把额头抵上罐身轻轻蹭了蹭。
      这一门心思的对着方死物说话的你,让左观又是心惊又是心痛,他甚至觉得你是不是太过思念言思鹤而已经疯傻了。
      景国是没有骨灰入葬一说的。人死后入棺,棺埋地而起墓,若是难放思念,最多也只是在家中祠堂立上灵牌,除非是重要节日,人们是不会去祭拜埋棺的墓地的。言思鹤死后尸身被你拿去火化,他的骨灰是你亲手下葬的,左观亲眼见证,这成了景国第一先例,也让许多人心惶惶了一阵。
      有史以来,人们讲究的都是人死后肉身完完整整入葬才能得以安息,而你的举动,无疑是打破了传统,被许多人视为了不吉利。可如今,你更是直接将亲手下葬的骨灰又挖出来带在了身边,这让左观觉得你已经疯傻了不是没有理由的。
      在这一刻,陪了你三十年的左观再难理解你,你想,他毕竟是活在这个时代的人,永远无法去看到千年后的世界,所以你也并不想这种事有人能理解。
      你只要自己知道就好了,你从来都没傻没疯,你只是对那个人,思念大过了所有。
      “言郎,我们该走了。”
      你轻轻的笑了,复又将瓷罐护紧在了怀中,然后走上了独属于你自己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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