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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脑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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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是夜。
很冷,塞尔维亚还在下雪,那些雪飘飘落落,最后落在了人们的肩头。
我捏着鼻子,打了个喷嚏。毕竟我的身上就挂着一件黑斗篷,触感是麻嗖嗖的,在这么冷的天防冻效果几乎为0。于是就这么抱着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屈着肩膀,在泥泞潮湿的大街上走着。
实在是太冷了,我的头晕乎乎的,胃也好涩好痛,我不小心撞到一个人——那人太高了,身体又被机械改造得硬邦邦的,我只能望见他充满胡渣的下巴。他冷冷的说。
“没钱的小畜生,别撞我身上,晦气。”
我装作害怕的看了他几眼,然后又不小心撞了他一下,急急忙忙的摆手道歉:“哦……好,好的。对不起!”
我口吃般咬了一下舌头。舌头麻麻的,就像被开水烫过一样。
对了,说到烫。
麻辣烫,香辣牛肉,碳烤虫腿……
……
肚子更痛了。
【你为什么不选择吃掉那个人呢?】
我脑子里的声音发话了。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一颗大肿瘤在你脑子里无知无觉的寄生了,它游动着,而你却只能迷幻的盯着它。
【饿了就要吃饭,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吧。】
“闭嘴。”我说。
脑子顿了顿,声音更开心了,它贱兮兮笑着,像是和我很熟一样:【夏惊潮的肚子痛呀,饿呀,她需要食物来填满她,最好是人——最好是人。】
“闭嘴,你的语调真恶心。”我烦躁的抓了抓脑袋,补了一句。
“不是人也行。”
“……不对,可我真的没吃过人。”
我再一次耐心的纠正脑子,我觉得我还没到那么变态的地步,脚步慢慢快了起来,因为我知道我快要到家了,“我从生下来就没吃过人,顶多是昆虫,那种架个火架子在上面烤,滋溜滋溜的,再加点盐巴……”
【明显是甜的更好吃!】脑子说。他吱哇乱叫起来。
我更确认这个东西不是我了。
脑子是昨天的时候脱离我控制的。当时我在给我的弟弟的机甲作维修,我从小就挺喜欢摆弄这些零件的,再复杂的东西看一眼就会了,但常常把自己弄得一身灰。
而脑子就是在我搞机甲的时候苏醒的。它嚷嚷着什么不对啊什么的,搞得我对自己操作都没信心了。
后来和它沟通了一晚上才明白,它说的不对是指我失忆了。哦,不仅仅是失忆这么简单,还被人篡改记忆了。
篡改了哪些呢?
脑子微笑:【基本全被篡改了。】
它说出来的话我一点也不信,因为我这十八年来的记忆全被完好的储存在我的芯片里,被我整整齐齐的摆放在记忆中,谁有那个闲心去编个十八年出来,下一步可以去参与史记整理了。
我想去黑市那边的地摊医院看一看脑子,但也不知道有没有钱。我弟在地下机甲场卖命赚到的联盟币全被我拿来补贴家用了,营养液啊,呼吸币啊,还有杂七杂八的家具税和机甲税。一交完,嚯,余额从2000跳到0.34。
还有一些,就一点,我实在没忍住,偷偷被我拿来去玩地下城的游戏机去了。
要是我把那些玩游戏的钱攒下来该多好,说不定就有个□□万作手术了呢?
我刚走到家门口就想到这,有些懊悔,手转动有些生锈的门把手,但没想到不转门就自个灰溜溜的开了。
……算了。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偷的。
我走进门,在狭隘的20平的房子内换鞋。周围灰墙很窄,还褪皮,压得我整个人有些闷闷的,不过我习惯了。
我忽然感觉自己被压得暗了一层。一抬头,是我弟那张死人脸。他比我小了两个月,发声系统也像是没有完全发育好的样子,那双黑眼睛像个窟窿一样盯着你,也不说话,大晚上起夜上厕所看到他我都有些后怕,重重用手拍了三下他的黑脑袋我才觉得这应该不是什么噩梦。
成绩应该比我好多了。虽然我没上过学。
他能次次考班级第一,但去年刚从学校辍学。没钱啊,饿到回家只能和我一起吃烤树皮。就门口种的,夏天还会结橘子,我觉得这算是变废为宝。
我倒是还能接受,但他默默把学退了。
他没说什么,只是捏了捏我的耳垂,很凉。他小心翼翼的勾起一点我的手指,闷闷的说,姐,我可以和你一起挣钱。
我把话从舌尖上吞下去了。有些轻飘飘,也有些灼热。
我觉得是因为这小子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一年过去了,他本来算是精瘦的读书人身材被社会磨练得越发健壮。刚成年的男alpha似乎刚刚从机甲场回来,汗珠子从他的脸颊旁滑落,黑色短发湿漉漉贴在两侧,胸脯随着呼吸有些微微鼓起,黑色的眼睛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我。青涩,生猛,像只野兽。
“已经很晚了。”他言简意赅,拿出带有老茧的大手,想要将我一直盖在头上的黑色斗篷摘掉。我的脸颊不经意被他的指腹蹭到了一下,有些痒痒的,我悄悄打了个喷嚏。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顺势从旁边拿了一条洗得发白的毛巾,给我头发上的雪渍擦掉。他的动作很亲昵,就像是做过上万遍那样,但他的语气很冷,寒气扑打在我的脸上:“你去干什么了?”
我知道他生气了。但我此刻还在和脑子吵架甜粽子好吃还是咸粽子好吃,没怎么反应过来的顿了顿,手有些局促的放在身后。
“哦……就是,去黑市逛了一圈……”
去黑市逛了一圈,找医生看病没钱被赶出来了。
我不想和他说这件事,但我不太擅长撒谎。
可能从小就是这样的,我一撒谎,手指就会没来由的扭捏在一起,就像是一团毛线。
弟弟黑色的眼珠子看着我,良久,又捏了一下我的耳垂。
我知道他知道我在撒谎,他现在想让我说真话。
但我这次好好排练过了。回来的时候,我不经意和他烦恼的提起这件事,脑子听了一会,然后笑了:【你现在真有意思。撒谎不是很简单吗?我来教你吧。】
“我去黑市……打了几把游戏。”我偷偷用余光瞄几眼,再移开,再瞄几眼。看着他冷且硬的脸越来越沉,最后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联盟币。
从骂我的那大叔身上偷的。那家伙就把钞票明晃晃放在口袋里,本来不太想重操旧业,毕竟我已经下定决心做个好人了——那么今天将是我第254次下定决心做个好人。
我吞吞吐吐的说着:“今天我去做兼职了,虽然说冬天来机甲维修的挺少的,但也偷摸赚到两笔。”
我随意的把钱放到写字台上,看着他比我高出一个头的脑袋,伸出手摸了一下。
和外表有些炸不同,摸起来很柔顺,像是青草刚长出来的感觉。
“我只是想让你觉得,我也会挣钱……虽然我只是个beta,但我不是废物。”
我没什么感情的吐出这句话。真奇怪,我似乎是会撒谎的,那些从来没在我脑子里出现的想法也被当做筹码给说了出去。
【谎言总是得半真半假,顺带参杂温情,】脑子当时在雪夜里教着我。
【瞧,一个完美的谎话诞生了,谁也不会挑出来差错,除了你和我。】
“哦。”我思考了一下。
我没说出口的是,我弟可能会挑出来。因为我们太过熟悉。彼此之间气息也太过靠近。
每次的谎言他总是先是用沉默应下来,就像当年为了让他不退学,我偷偷半夜爬起来去干维修的工作,时常将自己搞得每天睡眠不足三小时。我弟睡眠太浅,家里的气息太浓烈又太狭窄,他摸一摸身旁的床单就知道我什么时候走的,又是什么时候重新回到这个凉透了半边的床上的。
他只是在晚上默默地把我圈得更牢,用少年火烫的胸膛贴上我。
“姐姐,”他的声音在衣料下显得不真切,还有些颤抖,“你让我退学吧,我也想养这个家,我可以做到的,我是alpha,在学校里机甲联系每次考试都能达到A+,我查过黑市还有机甲格斗的兼职,做那个来钱快死得也慢,我不想……”
“这个家只有两个人,如果我离开你,你会伤心。你离开我……”他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但语速仍然不缓不慢。
他思考了很久,才把最后一句话补完,就像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被压了下去,最后吐出来的只是余韵。
“我也会很伤心。”
我没说话,也没转过头,眼睛有些干涩。我揉了揉眼睛,捏住我弟紧紧抱住我的手臂。
滚烫的生命就这样涌进我的血液里。
其实我变成怎么样都无所谓,忽然有个莫名其妙的东西在我脑子里说话也好,没钱在路上死掉也好,但只要我弟好好活着就行了。
因为我们是一体的。
就连苦涩的感受也一样。
2.
我弟似乎是没看出来我在说谎。
他在厨房烧着菜,说什么都要让我今天吃顿好的——不过我觉得营养液和人造蔬菜也没什么区别,充其量就是蔬菜是看起来好看的营养液。
我一边躺在老旧发白的沙发上看着一闪一闪的电视,毕竟这台不知道转了几手的电视只需要五十联盟币,我需要在贫瘠生活上种植乐趣,虽然我弟平时不看电视,但他也随我去了。
我像听笑话一样听着脑子讲话。
【哇哦,你真是变得好蠢。】
脑子说,【我从来没看到过你有过这样子的举动。假惺惺,恶心心——】
【你不知道的东西还多了去了。】我自从知道可以在脑子里可以和他直接对话后,我就再也没有像个神经病一样自言自语似的说出来了。
这还是它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说出我心里在想什么的时候发觉的。
【夏惊潮,你或许不知道你之前是什么样的。】它的声音变得迟缓又静谧。
【你真的没印象了吗?】脑子问,【就在上个星期,你被推到了海里面,所有人都认为你死了,首都星正在秘密搜寻你的尸体。】
我沉默了一会,然后开口:【换个表述,不然显得太像诅咒了。】
【哦,好吧。】脑子答应了,但也没继续说下去,然后又兴致勃勃的说着。
【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我本来在无聊的扣着手指头,一点一点掰着,听到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为什么要知道呢?】
我抬起头,紫色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电视。
【知道了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用。我只想过一个平静的生活,现在这样就很好,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
【活着就不错了。能这么穷得苟延残喘着就不错了。】我说。
就像是我小时候在乡下看到的那些人造牛,它们的舌头卷着草根,然后迷迷糊糊的将生存的饲料吞咽下去。它们不需要知道自己过得如何,能活下去就行。
在我说话期间,电视上似乎闪过了一张照片——那是一个通缉令。
电视上的通缉令被拍得很糊,像是数据库里压根没这个人一样,只能在犄角旮旯里截出来的一张照片。那人整体面貌被黑色的斗篷遮盖得严严实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只露出一双无机质的冷漠眼睛。
眼尾微微下垂,但眉眼间有一股野气,混杂着冷漠感,透露出一种动物的野生感。
你不能说他不好看,但是太过锐利,危险的让人不敢直视。
“星历3872年1OO3日,盗取OOOOOO的通缉犯OO后不明行踪,请广OOO注意……”
电视的声音很杂乱,闪过的画面也是有些花屏的。
那是一双紫色的眼睛,和我一样。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