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熙攘》珑骨

3、军训

　　八月的尾巴，暑气未消，军训如期而至。
　　操场上，一片整齐的橄榄绿方阵在烈日下蒸腾着热气。
　　夏言熙站在队列里，额角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砸在滚烫的塑胶跑道上瞬间蒸发。她感觉自己像一棵被晒蔫了的植物，迷彩服黏腻地贴在背上，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教官严厉的口令声在耳边回荡，她强撑着保持军姿，视线却有些模糊地投向隔壁男生方阵。
　　几乎是本能般，她一眼就捕捉到了那个身影。
　　丁云野。
　　他站在男生队列的最后一排，同样的迷彩服穿在他身上，却少了几分束缚感，多了几分不羁。
　　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紧抿的薄唇和线条流畅的下颌。即使是在这样纪律严明的环境下，他周身依然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气场，站姿不算特别标准，却有一种独特的挺拔。
　　“休息十分钟！”
　　教官一声令下，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夏言熙几乎是脱力地坐到树荫下，和淮桉予，顾辛靠在一起，小口喝着水，感觉重新活了过来。
　　突然，隔壁男生方阵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
　　只见一个身材高挑、容貌明艳的女生，在几个同伴的起哄声中，大大方方地走到丁云野面前，递上了一瓶冰镇的矿泉水，笑容自信又灿烂。
　　“丁云野，喝水吗？”女生的声音清脆，带着毫不掩饰的好感。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口哨声和起哄声。几乎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两人身上。
　　夏言熙的心猛地一紧，握着水瓶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
　　丁云野甚至连头都没完全抬起来，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神。他只是极其冷淡地摆了摆手，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不用，谢谢。”
　　那女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会被如此干脆地拒绝，但还是坚持把水往他面前又送了送：“拿着嘛，天气这么热。”
　　丁云野终于抬起头，目光从帽檐下扫过来，那眼神里没有温度，只有明显的不耐烦：“说了，不用。”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喧闹。
　　女生脸上的光彩彻底黯淡下去，讪讪地收回了手，在同伴的安慰下快步离开了。
　　这一幕，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夏言熙心里漾开层层涟漪。
　　一种微妙的、混合着庆幸与失落的情绪弥漫开来。
　　庆幸于他的拒绝，却又因为他的冷漠而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像一座孤岛，拒绝着所有试图靠近的船只。
　　下午的训练是站军姿。阳光愈发毒辣，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夏言熙感觉头晕目眩，视线里的景物开始旋转摇晃，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知道自己可能撑不住了，但倔强地咬着下唇，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倒下，尤其她不想在他面前显得那么脆弱。
　　然而，身体的承受力到了极限。在她意识即将涣散的前一秒，膝盖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预想中摔倒在滚烫地面的疼痛并未传来。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从侧面伸过来，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支撑住了她软倒的身体。
　　那手臂的触感坚实而灼热，带着汗水的气息。
　　她恍惚地抬头，撞入一双深色的眼眸中。
　　丁云野不知何时离开了自己的方阵，就站在她身侧。他眉头微蹙，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冷冽。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报告教官！有人中暑！”他扬声喊道，声音沉稳，打破了操场的寂静。
　　夏言熙靠在他短暂支撑的手臂里，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受到他掌心透过薄薄迷彩服传来的温度，烫得惊人。
　　教官和辅导员迅速跑了过来。
　　丁云野在她被接过去之后，便立刻松开了手，仿佛刚才那一扶只是顺手为之。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沉默地回到了自己的队列，重新戴好帽子，恢复了那副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孤寂模样。
　　夏言熙被扶到树荫下休息，喝着辅导员递来的藿香正气水，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却远远不及心头那股剧烈翻涌的情绪。
　　她偷偷望向那个方向。他依旧站得笔直，帽檐下的侧脸轮廓冷硬，仿佛刚才那个出手相助的人不是他。
　　可胳膊上那转瞬即逝的、被他握过的触感，却清晰地烙印在皮肤上，滚烫一路蔓延至心底。
　　淮桉予凑过来，小声说：“哇，熙熙，刚才是丁云野扶的你诶！他居然会管这种闲事？”
　　夏言熙没有回答，只是将发烫的脸颊埋进膝盖里。
　　原来，他并不全然是冷漠的。可这份特殊的、短暂的“不冷漠”，是因为同情，还是因为……她是坐在他前面的夏言熙？
　　她不敢深想，只觉得这场军训，因为这一个意外的插曲，连同那毒辣的日头和咸涩的汗水，都一起被定格成了青春里一幅色彩浓烈、永志不忘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