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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尘封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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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皇宫内。
一个老太监提着一盏灯笼从值班房内走了出来,看样子也许是打算去巡夜,他似乎才浅眠完,这会儿还有点睡眼惺忪,灯火微弱,夜色浓重,老太监不由得揉了揉迷蒙的双眼,想让视线更清晰点,四处寂静,老太监沉重的脚步在夜色中显得尤为突兀,不过这样的夜,老太监一生已经不知道值守了多少次,每一条路,每一块墙壁他都了如指掌。
冷风吹过,随即传来一阵嘎吱声,好像是门被吹得晃悠了起来的声音,老太监没太在意,继续巡夜。
忽然,老太监停住了脚步,又走了回去,果然,发现大殿门口的两个值守小太监在偷睡,而且居然连大殿的门都没关,真是岂有此理,两小崽子又在偷懒,老太监如是想着,便加快了几分步伐,向那大殿走去,只待上去就要教训教训这两崽子,然而,他刚走到门口,朝里面一看,就七魂六魄都差点被吓走了......
......
“太子薨了......”
清晨的雾水里报信的人声音很大,但他的话却是让人不敢置信。
他的声音近在眼前,却又仿佛远到从天的另一边隐隐传来,震得人灵魂深处密密麻麻的发痛,不过瞬间,就传向了四肢。
舒意正搀着母亲,一行人刚踏出寺庙大门,这声报丧便迎面撞来。
他的身体几乎是比意识更先反应,一把冲上去就抓住了那个报信人,惊怒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报信人冷不防被人楸住了衣领,对方眼神中的怒气几乎要化为实质,似乎只要他再应一声,他的怒气就会化成利剑,毫不犹豫地刺向他,但他却也不敢不回,声音抖得不成样:“太子,薨了。”
话音虽小,但却清晰无比。
对方的暴怒并未如想象中降临,他惊怒的眼中,更添上了无措的担忧和害怕。
舒意一把用力的将报信人推开,甚至来不及和身后的家人交代半句,便转身冲向寺外的马匹,纵身一跃,尘土轻扬,只给众人留下一个背影。
马儿被催到了极致,冲进京都的城门,一路向着皇宫的方向驰去,舒意的脑子一片空白,他只想,快点,再快点,他绝不相信太子离世的消息是真的,绝不......
但他还是被拦住了,皇宫近在眼前。
宽敞寂静的道路上,舒相就这么远远的立于其间,面目虽看不清,但厚沉眼神却清晰无比的传了过来,看似轻飘飘却又极重。
好像在印证着那个不好的消息。
舒意几乎是从马背之上跌下,跌在了他父亲的脚下。
他抬头,话还未出,泪却已经从脸庞低落,声音哽咽又微弱:“爹......”
舒相一动未动,只是微微低着头,眼神垂落,看着他,似怒其不争,又似悲悯怜人。
“爹,让我过去看看......让我过去看看。”舒意再次哽咽着哀求道。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他爹是不太想他和太子的关系过于要好的,哪怕当年在那场太子择选伴读时,他也是想要阻拦他进宫伴读的,是他自己坚持要入宫的,早在那个时候他就认准的兄弟了。
......
舒意一路狂奔到东宫灵堂。
入眼的都是白,打眼的白,刺眼的白,到处都是白的,他急促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舒意从未有一刻像此刻一样厌恶白色,又恐惧于白色。
一口黑漆漆的棺椁赫然静立于堂中,一个巨大的“奠”字,像一张巨网一样,罩住了他,也熄灭了他最后一丝侥幸的心里。
他的泪水早已停住,眼神略带呆滞,直直的看着那口棺材,抬步就要步入灵堂之中,却被一只手伸过来,拦住了。
“让他进来吧!”灵堂之内,皇帝说道。
往日威严的声音,如今好似也添了几分悲伤与疲惫。
舒意没想到皇帝也在,他正要行礼,皇帝却道:“免了,过来看看吧!”
舒意走了过去,棺盖未封,太子躺在棺内,面容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只有那异常青白的肤色,昭示着他的离去。
一口气猛的被卡在了喉间,吸不进去,也吐不出来,整个身体都分外难受,辗转,窒息感袭遍全身,让他如同离水之鱼,眼泪却流不出一滴。
......
十五日后,太子出殡。
舒意直到今天他都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如何度过来的,日子那么黑暗,却又那么平静。
他随着众人送葬,下葬,虞祭,只是依旧流不出一滴泪。
太子的死,轰动全国,天下缟素。
他的死也很快就有了结果,罪书上写着,前何尚书,何文庆因魏县贪污被贬一事,记恨太子,随信件于其女何昭仪之手,下毒戕害当朝太子,现罪证坐实,着满门抄斩,何昭仪打入冷宫,永不得出!
太子谥号昭仁。
一国的储君就这样落幕了!
舒意继续着他的生活,他变得平静,他变得不爱出门,他也学会了喝酒,很辣,很烈,刺灼烧的感觉激着近乎麻木的感官,他以前很不理解,怎么会有人爱这样辛辣苦涩的滋味,现在的他也终于懂了。
烈酒穿喉过,往昔难再寻。
舒意本来以为日子也就会这样慢慢的平静的过着,直到这天,他被季贤妃招进了宫。
季贤妃是五皇子的生母,她和皇后的关系颇好,所以五皇子也和太子很是亲厚,自小就是由太子带着身边教导。
玉音宫。
舒意一到,就被带入了偏殿里间,他进去的时候,刚好碰到太医出去,神色并不是很好。
果然,他一进去,正准备行礼,季贤妃就出声道:“舒伴读,快免了吧。”
舒意闻言一怔,舒伴读!他再也不是了。
他一抬头,发现季贤妃的眼眶通红,显然是哭过了,只听她又继续道:“快帮本宫看看皇儿,皇儿自从太子遇难那晚,被发现在太子宫外不远处的草丛里,抱回来之后,就噩梦不断,反复发热,有时候还会胡言,连太医看了也无用,这两日他突然在睡梦里喊了你的名字,本宫便想让你来看看。”
说着,便将他引到了五皇子的床前。
只见床上的五皇子,虽然已经睡着,但稚嫩的小脸上眉头却紧锁,脸色泛着不正常的殷红,在这初春之际,依旧寒冷的天气,额头上却布满了细细的汗珠,嘴唇不断的喃喃着,听不清在说些什么,显然睡得十分不安稳。
舒意试着探身过去,轻声的叫了声:“五皇子!”
床上原本还在梦魇之中的五皇子,突然唰一下睁开了眼睛,见到面前之人是舒意,一把就抱住了,哭声震天,急急道:“舒意哥哥,快去救救太子哥哥,快去救救太子哥哥!”
舒意只能回抱住他,他哭了很久,舒意也安抚了许久,最后哭累了,又睡着了,只是这一次,却睡得安稳了许多。
季贤妃见此,面色一喜,俯身道床前一边替五皇子拭着汗,一边向舒意道谢。
舒意见此,正准备将五皇子拉住他的手松开,却在抽手之际,发现他的手中滑下了一枚黑色的玉佩。
这块玉佩......
他见过......
在父亲的书房......
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恐惧向他密不透风的袭来,他的四肢麻木的几乎无法动弹......
太子的死,竟然和父亲有关!!!
他一直恨,一直后悔,那个时候在魏县,没有劝太子早点杀了何文庆,让他有了机会勾结自己的女儿毒害太子,现在却发现,也许这所谓的真相根本就是错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宫的,又是怎么回府的。
马车堪堪在府外停下,他突然就像发了疯般的向府内冲去。
正堂中,他看见了他的父亲。
他看向他的眼神,虽然略微惊讶,却似乎并不意外。
“啪”的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黑色的玉佩被扔在了地上,却并未破裂。
“父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知道......”舒意低吼地质问道,加倍的痛苦却让他几乎难以说完句子。
舒相俯身捡起了玉佩才回道:“因为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
他的声音平静到不可思议,说出的却是这世间最恐怖的事。
“所以,真的是你杀了他?”舒意双眼发红道,一字一句都带着不肯相信,却又不得不信。
舒相看着他,没有再说话,也就是默认。
“那可是...我最好的兄弟啊,我们一起长大,父亲,你杀了他!”泪,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模糊了视线,如断了线般流了下来,像是要把那些麻木日子里流不出的泪,统统都释放出来。
初春的冷,很刺骨,却冷不过舒意的心里。
“叮”一道冷光泛过,剑身微微颤动,剑尖却直直指向了舒相,而剑柄正握在舒意手中。
舒相看着指向自己的剑,却丝毫不怕,他依然是素日严肃沉稳的样子,连严厉都未曾多出一份,说出的话,却血淋淋,他说:“是哪本书,教你如此这般用剑对着生身之父?”
“你以为,太子为何要去魏县?真的只是为了查账和剿匪吗?”
“你又以为,太子的剑指向的是谁?”
所以他们都知道对方目的,所以魏县之行就是一个阳谋,一个双方都想要杀死对方的舞台,一个不惜以身入局也要利用这个机会扳倒一国之相,拔出这个皇权的威胁者,一个不惜以身为饵也要利用这个机会杀掉当朝储君,除掉一个太过智慧想要夺走自己权势的继承者。
这一刻舒意明白了所有。
“可是,父亲!”舒意咬牙吼道:“如果你本来就清白,又何惧太子?”
“你已经是丞相了呀,你的权势难道还不够吗?”
“权势如何会够呢!”舒相像是听到了这世界上最可笑的话:“没有如今的权势,你还可以锦衣玉食的享受这一切吗?没有权势,你怎么可能成为太子伴读,没有权势,你长姐,妹妹,母亲,祖母,还能过如今这般日子吗?我供养着你,让你无忧无虑,从不曾让你操心这些俗事半分,就算天下所有人都有资格指责我,质问我,唯独你,没有资格!”
“没有资格,是啊,我最没有资格,我每天什么都不知道,无忧无虑,多好啊!就像你们精心为我织的梦一样,我快活了十八年!”舒意的脸上自嘲般的扯出一个转瞬的笑容,只是放在一张泪水横流表情痛苦的脸上,这个笑,真的是难看至极。
“父亲,你什么都不让我知道,什么都瞒着我,太子也一样,他也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都不想让我知道,但,梦,永远只可能是梦,它不可能成真的,一朝梦破,你想让我如何自处?我又能如何自处?”
“父亲,你告诉我,我还能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这沾满了太子鲜血的富贵吗?”舒意声音很轻,仿佛就像一个无措的孩子在向自己的父亲发问。
“砰”一声清脆撞击声响起,剑到底是落地了。
他接受不了父亲的一切,却也无法替太子报仇,他终究还是懦弱了。
舒相看着面前的舒意,头一次,他好像无言以对,他动了动唇,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灰扑扑的天空下,冷风还在肆意呼啸着,这个地方已经不属于他了,舒意转身,没有再看舒相一眼,朝着大门走去。
“意儿......”一道温柔的声线,从他身后急急追来,试图缚住他决绝的背影。
那是母亲的声音。
“舒意,舒意,意儿喜欢这个名字吗?母亲希望你一生舒心又如意!”记忆中,在他还是孩提之时,母亲总爱抱着他,温柔的说道,她说这个名字,是她给他的祝福,也是眷恋。
但是,终究是要让你失望了,母亲。
孩儿还有希望能舒心如意吗?
他没有回头。身影最终融入了门外的灰蒙蒙之中,像一滴水,汇入了没有尽头的苦海。
开春后,太子没能参加他期待的冠礼,舒意没能参加他的春闱。
再后来,人们不知道何时起,就在川城看见了那个哑巴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