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的路》念夏nx

3、麦秸笼里的飞梦

　　1955年的春寒比往年来得迟些，田埂上的冻土还没化透，风卷着枯草屑往人领子里钻时，总带着股扎人的凉。姥爷那年刚满三岁，穿一件洗得发灰的蓝布小褂，褂子袖口磨出了毛边，他却攥着衣角跑得飞快，小皮鞋（其实是大舅穿过的旧布鞋，母亲连夜缝了块新布在鞋头）踩在院子里的泥地上，溅起的泥点沾在裤脚，像撒了把碎星子。

　　“娘！娘！你看！”他举着右手往正坐在灶台前的母亲身边冲，掌心拢着两只刚从墙根下捉来的绿蚂蚱，翅尖还在微微颤动。母亲正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得她脸颊泛红，额前碎发被汗浸湿，贴在皮肤上映出淡淡的光泽。听见儿子的声音，她手里的柴禾顿了顿，侧过身时围裙扫过灶台边的陶罐，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慢些跑，别摔着。”母亲的声音软得像刚蒸好的白面馍，她放下柴禾，伸手把姥爷额前汗湿的头发捋到耳后，指尖带着灶膛的温度，蹭过他的脸颊时，姥爷忍不住往她掌心蹭了蹭。他把攥着蚂蚱的手举到母亲眼前，眼睛亮得像浸了露水的星星：“娘，蚂蚱！我要养着它，等它长翅膀，带我飞！”

　　母亲被他逗笑了，眼角弯起两道浅浅的纹路，她轻轻捏了捏姥爷的手背：“傻孩子，蚂蚱哪能带你飞？等过些日子天暖了，让你爹带你去河边放风筝，那风筝飞得高，能到云彩边上呢。”她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姥爷的手背——那双手常年洗衣、纳鞋底、刨红薯，指腹上结着层薄茧，可落在孩子皮肤上时，却比棉花还软。姥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蚂蚱放进母亲刚给他编好的麦秸笼里，又缠在母亲身边转圈圈，一会儿扯扯她的围裙，一会儿问天上的云为什么会动，母亲总是耐着性子答，偶尔抬手拍掉他肩上的尘土，动作轻得怕碰碎了他。

　　那天晚饭，母亲蒸了红薯，还煮了一锅玉米糊糊，盛给姥爷的那碗里，悄悄卧了个鸡蛋。鸡蛋是前几天邻居家老母鸡抱窝时多出来的，母亲舍不得吃，一直攒着。姥爷用勺子舀着鸡蛋，突然想起什么，舀了一勺递到母亲嘴边：“娘，你吃。”母亲笑着摇头，把他的手推回去：“娘不爱吃鸡蛋，你吃，吃了长高高，以后能帮娘挑水。”姥爷信了，把鸡蛋吃得干干净净，连碗底的糊糊都用勺子刮了又刮。

　　夜里睡觉时，姥爷钻在母亲怀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皂角味，还有柴火的气息，很快就困了。迷迷糊糊间，他感觉母亲在轻轻拍他的背，像哄刚出生的小猫似的，还听见她在哼一支软软的调子，调子没什么词，却让他觉得心里暖暖的，连梦里都是春天的青草香。

　　变故是在三天后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