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晏》言音弋

1、重逢

　　“第一次催眠失败。”

　　“第二次催眠失败。”

　　……

　　第二十五次催眠开始。

　　兰斯特医院内，兰卡轻柔的声音慢慢响起：“苏小姐，告诉我，林晏是谁？”

　　林晏是谁？
　　她，是谁？

　　“是，我的，爱人。”

　　病床上，苏辞静静地躺在那里。她的五官很柔和，透着一抹苍白，虚弱，却又坚韧。在经过又一次催眠后，她睡着了。苏辞的母亲安许看着苏辞的模样，久久未言语。

　　病房外，兰卡看着苏夫人，摇了摇头，道：“第25次催眠，失败。”

　　“还要继续吗，夫人。不过，按照目前情况来看，苏辞小姐的精神已经不太好了，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导致她精神紊乱。目前建议，执行B方案。”

　　所谓B方案，就是通过电击，让苏辞一想到林晏就会产生疼痛，从而达到戒断反应。

　　安许知道，这会很痛苦。可是一想到女儿因为爱人林晏死亡的事寻死，她又狠下心来。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哪怕让她忘记。

　　几天后，安许隔着监控，看着女儿被电击然后满头大汗的痛苦之意，她握紧了拳头，深呼一口气，强迫自己继续看监控。

　　每当兰卡问出林晏是谁时。

　　苏辞的回答，都是爱人。

　　这个时候，她的大脑就会受到电击，在她一次次濒临崩溃时，旁边就会出现一个声音：“林晏已经死了，苏辞，你亲眼看见的，她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这一切，只是你的幻想。忘了她吧，忘记有关她的一切，你的痛苦就会结束。”

　　只是幻想吗？不，她不是。

　　“她是我的爱人，她没有死。”病床上，苏辞眼角流下了泪水，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只是想陪着她，哪怕和她一起去死。

　　为什么要让我忘了她。

　　她全身被困住，他们所有人看着她挣扎，直到无力，然后继续，循环往复。

　　好疼，阿晏，你说过让我等你的。
　　可是为什么你食言了。

　　苏辞全身抽搐，浑身颤抖，痛苦在脸上显露出来。兰卡看着苏辞，眼里划过一丝动容，但她依旧狠下心来，加大了电流。

　　下一秒，病房里想起了惨叫声。

　　不知道这是第几天，苏辞过的迷迷糊糊，当医生再一次询问时，她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布满汗水的脸，被捆绑的四肢，还有湿透的衣领，频繁逼问的医生，以及透过摄像和母亲对视的眼，还未等她喘口气，耳边的声音如噩梦般席卷过来，避无可避。

　　“告诉我，她是谁？”

　　“忘了她，你就不会再有痛苦，只要忘了她，你就会得到解放。”兰卡的声音一直在她耳边响起，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一个人影，穿过人群给了她一个拥抱。

　　但她却忘了那人的模样，只知道有什么快要消失了。

　　不，我不要忘了她，我不能忘了她，她一个人，该有多害怕。

　　可是我撑不住了，我真的真的好疼，阿晏。

　　对不起。苏辞的意识逐渐模糊，只要忘了，就不会再痛苦了。

　　可是，我不要忘记她。我不要。

　　意识反复挣扎，陷入一个名叫林晏的漩涡，只是，终究还是输了。

　　这时，那个声音又来了，“林晏是谁？”

　　在苏辞下意识将要脱口而出的瞬间，她忽然就停顿了，迷茫道：“不知道。”

　　听到这个回答，兰卡垂眸又问了一句话。“那她还活着吗？”

　　“没有。”

　　见此，兰卡轻笑一声，历经三个多月的治疗，终于，在此刻结束。

　　而那些记忆也随之被封存，曾经的爱意与美好也被强行扭曲成了一个不存在的，模糊的替代品。至此，永不见天光。

　　两年后，S市，苏氏集团。

　　苏辞看完手上的文件，揉了揉眉心，整个人随意地靠在办公椅上，她望向窗外。不远处，高楼林立，灯火通明。

　　她叹了口气，最近有个项目，与政府合作，是关于新能源开发的。公司里所有人都很忙，苏辞亦然。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她回到家。

　　到家时，已经很晚了，但她的母亲却依旧像往常一样等待她回家。

　　被人等待的感觉真好。

　　苏辞走过去，依偎在母亲身旁，眉眼间虽有疲惫却依旧温柔，朝着苏母道：“母亲，父亲的治疗还有多久，哥哥什么时候度蜜月回来啊，我这个代理总裁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啊，好累啊。”

　　安许摸摸她的头，安抚道：“母亲知道你辛苦了，不过小辞再坚持几天，你哥哥就要回来了。”

　　“哦，行吧。”苏辞叹息，感觉自己是一只很累很累的丧毛小狗。但随即感受到一只手在她的背脊摸了摸，苏辞的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

　　但在苏辞看不见的地方，苏母的表情却含着一抹心疼。在柔和的面部之下，一点点溢出来。

　　“休息吧！”
　　“嗯，妈妈你也是。”

　　夜深人静，月亮爬上了高楼，苏辞已经熟睡，而苏母看着手里苏辞的心理分析报告，只是静静地看着。半晌，才缓缓露出一点放松的神情。

　　两年来，有关林晏的事苏辞早已忘记，安许也渐渐不再担心。但她不知道的是，随着那些被封存的记忆，那些浓烈的爱意在尘封之下愈加浓烈。

　　终于，在某天撕破了一个小口，让苏辞偶然间想起了什么。

　　她不记得那些封存的记忆，但深夜来临时，那些模糊的感触被她用笔画了出来，跃然纸上的便是林晏的模样。

　　她每每抚摸着这个身影，一些不可言说的感觉就会袭来。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堆画纸越来越多。但她从没跟任何人说过，只是隐隐约约有一个身影说，不要告诉任何人。

　　苏辞不知道纸上的身影是谁，但她却知道，她喜欢上了她，她喜欢上了自己独创的那个纸片人。

　　几日后，因为哥哥和嫂子度蜜月回来，苏辞把事情处理完后。终于得到了自由，在朋友圈大吐苦水，于是被几个朋友拉着去到酒吧里，美名其曰给她放松一下。

　　当然，苏辞反抗了一下，于是半推半就地去了。这家酒吧叫青颜，是墨瑶的哥哥墨池所开，她们来此就是为了热闹，便没订包间。

　　墨瑶，慕安两人拉着苏辞喝了几杯，几杯下肚，苏辞有点不行了，靠在沙发上休息。

　　迷茫间，看见一个人影朝她缓缓走来，下一秒，耳边传来一阵声音，像是晚风中带着的轻柔，一下子全吹在了她脸上。

　　“你好，我是林晏，海晏河清的晏。”

　　林晏。

　　她叫林晏。

　　苏辞的心跳了一下，她不明白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身体的反应这么大。她放下搭在眉间的手，抬眸向说话的人看去。这一眼，让她愣住了，一股熟悉的感觉袭来。

　　纸片人，活了？

　　苏辞细细打量着林晏，黑发异瞳，简直一模一样。

　　我出现幻觉了吗？

　　嗯，一定是幻觉，今晚酒喝太多了。

　　苏辞默默安慰自己，可是心却跳得越来越快，明明周围闹腾腾的，她却好像听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右手不受控制地颤了几下，她一把按住颤动的右手，微微偏头，对着墨瑶道：“我去趟卫生间。”

　　“嗯。”墨瑶撩起眼皮，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一眼苏辞，然后继续打字，隐约间还能看到‘宝宝’等字眼。

　　啧，又在祸害别人。

　　卫生间，苏辞打开水龙头，捧过一把清水给自己洗了个脸。然后，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水珠从脸上滚下，留进脖颈，一直向下。

　　她轻轻闭上眼睛，平复着呼吸，终于，手止住颤栗。不知多久，她猛然间睁双眼，直直地盯着镜中的人影。

　　待看清人影后，她迅速转身走了。

　　“我是苏辞。”

　　林晏只听到那么一句声音传来，还未看清她的样子，那人就消失在了拐角处。

　　苏辞回到酒吧，呆愣了几秒。睁眼的那一瞬间，看到镜子里林晏的身影，她就意识到这不是她的幻觉。

　　记忆叠成的纸片人忽然出现，她心里慌了神，下意识就要离开那里。

　　坐了一会儿，看到依旧还在卖力唱歌的慕安，转头看向墨瑶。而墨瑶在玩她那个破手机，手指在键盘上飞起。

　　苏辞好奇，伸头去看，一句“宝宝，你是智障吗？”就发送出去了。

　　“你这习惯还真是特别啊，你的小男友受得了吗？”

　　“受不了，就换一个呗。”墨瑶随口道。

　　见两人没空，苏辞只好对着面前的果盘下手。这果盘是专门为她们准备的，每次来都备着。

　　然后，她挑挑拣拣，捞了一颗草莓给墨瑶递过去。再对方快要接到时，又拿了回来，自己吃掉。

　　下一秒，一只手捏住了她的脖子，她挑眉，然后转身，丝滑跑到一边继续坐着。

　　“苏辞，你想死吗？”

　　不好，有杀气。

　　苏辞笑笑，手指摸了摸鼻尖，想要跳过这个话题，道：“阿瑶，刚刚跟我说话的人是？”她的语气很平常，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其实很在乎。

　　“怎么，喜欢啊。”墨瑶不答，就那么直勾勾盯着她，似乎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片刻，下巴朝果盘的方向扬起，慢悠悠地道：“你刚刚拿走的那个，然后，喂我。”

　　墨瑶语气不紧不慢，但愣是让苏辞品到一股要被耍的意味。

　　“好吧。”苏辞咬牙切齿。

　　但毕竟是她有求于人，于是随手拿起一个草莓，朝对方嘴里塞去。

　　正巧，这举动被回来的林晏看见了。但由于苏辞背对着对方，所以她并未察觉，但墨瑶可是看的一清二楚。

　　就当草莓快要喂到墨瑶嘴里时，她用手挡住了，然后以一种看戏的姿态道：“苏辞，那边有个大美人盯着你呢。”

　　苏辞偏头，与林晏对视上的瞬间。她看到了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委屈，还有难过，然后归于平静，不知道她看了多久。

　　心里突然有点难过。

　　还未等苏辞想明白这难过从何而来，下一秒，她就看见林晏朝她走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香味，熟悉却又陌生，闻着这股气味，她的头忽然疼了起来。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林晏的声音传到苏辞的耳朵里，她只觉得头更疼了。只见头上传来一阵触感，是林晏。林晏在帮她按摩头，她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见她实在不舒服，林晏开口，“我送你去医院。”

　　来不及反应，苏辞就被林晏拉着走了。

　　而墨瑶只是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摇摇头，笑笑。她可是看到了，那个人一进来目标就是苏辞，显而易见，这人对苏辞有意思。而苏辞似乎也对人家有意思，她干嘛阻止呢？

　　那头，慕安累了，过来歇会，不见苏辞的人影，问答：“人呢？”

　　“不知道，被勾走了吧？”

　　“啊？勾走了，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