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人鱼小姐》榆栀小鱼

1、早安，人鱼小姐

　　清晨六点，阳光穿透海面，在浅海水域洒下斑驳光影。

　　池杳杳摆动着银蓝色的鱼尾，轻轻搅动海水，哼着只有人鱼才懂的古调。她修长的手指拂过珊瑚丛，采集着附着在上面的珍珠贝。这是人鱼族清晨的日常工作，用珍珠与岸上的商人交换必需品。

　　当她正准备将一颗异常明亮的紫珍珠放入海草编织的袋子时，一股刺鼻的气味突然顺着洋流飘来。

　　“这是什么味道？”她皱了皱鼻子，下意识地用蹼状手掩住口鼻。

　　好奇心驱使下，池杳杳向着气味源头游去。绕过一片茂密的海藻林，她看见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物体——一个方形金属装置，正从缝隙中不断渗出浑浊的黑色液体。那刺鼻气味正是由此而来。

　　“陆地人的东西，”她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又在污染我们的家园。”

　　她本应立刻远离，但那金属箱里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敲击，像是有什么活物在里面。犹豫片刻，池杳杳小心翼翼地靠近，将耳朵贴在箱壁上。

　　“救命...”

　　一声模糊的呼救，用的是陆地人的语言，却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池杳杳脸色一变，迅速游到箱体边缘，寻找开口。她的指甲突然变得锋利如刀，沿着箱体缝隙划开一道口子。箱内，一个年轻男子正无力地挣扎，他周围的液体已经淹到了胸口。

　　人类。她的天敌之一。

　　人鱼族的训诫在耳边响起：永远不要相信人类，他们捕杀我们，研究我们，将我们视为怪物或珍宝，唯独不把我们当做平等的生命。

　　但看着那双逐渐失去焦距的眼睛，池杳杳咬了咬牙，还是伸手将他拖了出来。

　　“算你走运，今天是我族的不杀日。”她自言自语，试图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

　　她揽住男子的腰，摆尾向海面游去。接近水面时，她注意到男子已经失去意识，嘴唇发紫，呼吸微弱。

　　“不会吧，你要死了吗？”她有些慌张，“那我岂不是白救你了？”

　　池杳杳犹豫片刻，最终将手按在男子胸前，掌心泛起淡蓝色的光芒。人鱼的生命能量缓缓流入男子体内，他呛出几口海水，呼吸逐渐平稳。

　　这时，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声。池杳杳警觉地抬头，看见一艘船只正朝这个方向驶来。

　　“再见，陆地人。”她轻轻将男子推向海岸边的浅滩，然后潜入水中，消失在深蓝里。

　　---

　　沈为在沙滩上醒来，咳出几口咸涩的海水。

　　他还活着。

　　这一认知让他感到不可思议。记忆最后的片段是被锁在那个该死的箱子里，被扔进海中，海水不断涌入，空气越来越少...然后是一双手，一双异常冰凉的手，和一抹银蓝色的光影。

　　“沈先生！”助理林悦带着救援团队匆匆赶来，“谢天谢地，我们找到你了！这是怎么回事？”

　　沈为在搀扶下站起身，目光仍停留在海面上：“有人救了我。”

　　“救了你？是谁？我们得好好感谢他。”

　　沈为停顿了一下，脑海中闪过那双在昏暗海水中异常明亮的眼睛和银蓝色的光影。

　　“不知道，”他最终说，“但我一定要找到她。”

　　林悦示意救援人员退开一些，压低声音：“沈总，这次‘意外’已经初步查明，是沈二少的人动了手脚。”

　　沈为眼神一暗，接过林悦递来的毛巾，擦去脸上的海水：“果然是他。通知警方了吗？”

　　“已经按您的备用计划处理了，警方正在逮捕嫌疑人。沈二少这次太过分了，居然在测试新装备时对您下手...”

　　沈为是海洋科技公司“深蓝探索”的CEO，这次本是测试公司新研发的水下探测设备，却被同父异母的弟弟沈铭算计，险些丧命。

　　“回公司，”沈为简洁地命令，“还有，我要这片海域的所有监控和今天所有的目击者报告。”

　　“您在找那个救您的人？”

　　沈为没有回答，但眼神坚定。

　　他记得那不是人类的触感，那冰凉光滑的皮肤，那在水中自由流动的姿态，还有那抹惊鸿一瞥的银蓝。

　　那不是普通人。

　　---

　　池杳杳躲在礁石后，观察着岸上的动静。看到那个人类被同伴接走，她松了口气，正准备返回深海，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生命能量消耗太多了...”她扶着礁石，脸色苍白。

　　为了救那个陆地人，她消耗了太多生命能量，现在无法长时间待在深水区。更糟糕的是，她感觉到自己的形态开始不稳定，鱼尾在双腿和鳍状之间来回变换。

　　“必须找个地方休息。”她艰难地游向一个熟悉的海湾——那里有一座临海别墅，主人似乎不常居住，而且直接从海中延伸出一个私人码头和水下入口。

　　池杳杳曾经好奇地探索过那里，记得有一个隐藏的水下储藏室，与海水相连但相对隐蔽。

　　她悄悄潜入别墅的水下区域，果然找到了那个储藏室。里面堆放着一些潜水装备和海洋研究仪器，但更重要的是，有一个小水池与海水相通。

　　“就在这里待到恢复吧。”她疲惫地滑入水池，蜷缩在角落里，很快陷入了沉睡。

　　---

　　沈为站在别墅的落地窗前，望着夜幕下的大海。

　　这座别墅是他的私人领地，除了几个亲信，没人知道这个地方。经历今天的暗杀后，他需要在这里静一静，理清下一步的计划。

　　他睡不着，脑海中不断浮现白天的经历——那双手，那双眼睛，那片银蓝色的光影。

　　“不是人类，那是什么？”他自言自语。

　　倒了一杯威士忌，沈为决定到楼下书房找几本书分散注意力。经过通往水下储藏室的走廊时，他隐约听到了一丝声响。

　　警惕心顿起，他轻轻推开储藏室的门，里面一片漆黑。

　　他打开灯，眼前的一幕让他屏住了呼吸。

　　水池中，一个女子蜷缩在那里，银蓝色的长发披散，遮住了她的面容。但更令人震惊的是，她的下半身不是双腿，而是一条覆盖着银色鳞片的鱼尾。

　　人鱼。

　　传说中的生物，竟然真的存在。

　　沈为的理智告诉他应该感到恐惧或怀疑，但内心深处，他却奇异地平静。他轻轻走近，注意到女子似乎在发抖，嘴唇泛白，像是虚弱至极。

　　然后，他看到了她手中紧握的紫色珍珠——与今天他在海岸边醒来时，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那颗一模一样。

　　“是你...”沈为轻声说，蹲下身来。

　　池杳杳被声音惊醒，猛地睁开眼睛，看到沈为的瞬间，她惊恐地向后缩去，摆出防御姿态。

　　“别怕，”沈为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你今天救了我，记得吗？在海上。”

　　池杳杳警惕地盯着他，没有放松。

　　沈为尝试用几种语言交流，都没有得到回应。最后，他指了指她手中的紫珍珠，又指了指自己：“谢谢你救了我。”

　　池杳杳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稍稍放松了警惕，但眼神仍然充满戒备。

　　“你受伤了吗？需要帮助吗？”沈为缓慢地比划着，担心她会突然攻击或逃离。

　　池杳杳犹豫片刻，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能说话。这是人鱼族与人类交流时的自保方式——绝不暴露自己能说人类的语言。

　　沈为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可以留在这里，这里是安全的。”

　　他退出储藏室，不久后带回一些食物和水，轻轻放在池边。

　　池杳杳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眼中的戒备稍减。当沈为再次退出房间，给她留出独处空间时，她轻轻抚摸着手中的紫珍珠，若有所思。

　　---

　　接下来的几天，沈为每天都会送来食物和淡水，并尝试与她交流。他带来纸笔，教她写字；带来平板电脑，教她使用绘图软件表达想法。

　　池杳杳进步神速，很快就能通过文字与他进行基本交流。

　　「你为什么不怕我？」一天，她在平板上写下这句话。

　　沈为看着问题，微微一笑：“因为我读过太多关于人鱼的传说，知道你们并非凶残的生物。而且，”他停顿了一下，“你救了我的命。”

　　「人类捕杀我们，研究我们」

　　“不是所有人类都这样。”

　　「你弟弟为什么要杀你？」

　　沈为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是我弟弟？”

　　池杳杳指了指耳朵，然后指向楼上——她的听觉极其敏锐，能够捕捉到整栋别墅内的所有对话。

　　沈为苦笑：“为了权力和财富。人类有时候比人鱼想象的要残忍得多。”

　　池杳杳若有所思，在平板上画了一个简单的王冠图案：「人鱼族也有权力斗争」

　　这一天，他们聊了很久。沈为发现这条人鱼不仅聪明，而且对人类社会有着出乎意料的理解，尽管有些认知相当古老和传统。

　　而池杳杳则逐渐意识到，这个人类与她族中传说的残忍形象不太一样。他尊重她的边界，从不越界；他眼神清澈，不像那些充满贪婪的渔民；最重要的是，他看着她时，看到的不是稀奇物种或猎物，而是...平等的交流对象。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沈为在离开前说道。

　　池杳杳犹豫片刻，在平板上缓缓写下一个名字：「杳杳」

　　“杳杳，”沈为轻声念出，嘴角微扬，“很美的名字。我是沈为。”

　　「我知道」池杳杳写道，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

　　一周后的夜晚，池杳杳的生命能量基本恢复，鱼尾与双腿的转换已经可以自主控制。这意味着她该离开了。

　　但奇怪的是，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丝不舍。

　　今夜月圆，月光透过水面照射进来，池中的水泛起银光。池杳杳情不自禁地哼唱起人鱼的月圆之歌，那是一种古老而空灵的旋律，讲述着海洋的秘密和月亮的魔力。

　　沈为被歌声吸引，推门而入，站在门口静静聆听。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他才轻声开口：“这是我听过最美的音乐。”

　　池杳杳看着他，第一次主动向他招手，示意他靠近。

　　沈为走近水池，蹲下身。

　　池杳杳伸出手，轻轻点在他的额头上。一瞬间，沈为的脑海中浮现出壮观的景象——深海中的发光水母群、古老的海底城遗迹、歌唱的鲸群、珊瑚丛中嬉戏的人鱼...

　　那是她的记忆，她所守护的海洋。

　　“太美了...”沈为惊叹，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彩。

　　池杳杳收回手指，在平板上写道：「这是我的世界，正在被你们的世界毁灭」

　　沈为沉默良久，最终抬头直视她的眼睛：“让我帮你保护它。”

　　就在这时，别墅外传来汽车引擎声。林悦匆匆走进来：“沈总，不好了，沈二少的人找到这里了，他们强行闯入！”

　　沈为脸色一沉，转向池杳杳：“你快走，从水下离开，他们可能是冲你来的！”

　　池杳杳却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她伸手拉住沈为的手，轻轻将他拉入水中。

　　“什么——”沈为惊讶，但已落入池中。

　　池杳杳的鱼尾发出耀眼的银蓝色光芒，包裹住两人。当光芒消退，沈为震惊地发现自己可以在水中自由呼吸，而池杳杳手中多了一把由水凝聚而成的长剑。

　　这时，五名持枪男子冲进储藏室，看到水池中的景象，全都愣住了。

　　池杳杳挥动水剑，水池中的水顿时形成一道屏障，挡在两人面前。子弹射入水墙，速度大减，最终无力地落入水中。

　　“怪物！”一名男子惊恐地大叫。

　　池杳杳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她张开嘴，发出一阵高频声波，袭击者们顿时痛苦地捂住耳朵，武器纷纷脱手。

　　沈为趁此机会跃出水面，迅速制服了最近的两人。而池杳杳则用水流缠绕住另外三人，将他们牢牢困住。

　　不到三分钟，所有袭击者都被制服。

　　林悦带着保安赶到时，看到眼前的景象，目瞪口呆。

　　沈为站在池中，浑身湿透但却毫发无伤。而池杳杳——她已经变回完全的人鱼形态，银蓝色的鱼尾在月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这...这是...”林悦结巴地说不出话。

　　沈为转头看向池杳杳，眼中充满复杂的情绪：“你为什么要暴露自己？你可以逃走的。”

　　池杳杳游到他面前，伸手轻轻触碰他脸颊上的擦伤。然后，她在平板上缓缓写道：

　　「因为你值得信任」

　　这一刻，沈为感到心中某种坚硬的东西融化了。他握住她的手，轻声说：“我不会辜负这份信任。”

　　四目相对，两个世界的界限在这一刻变得模糊。

　　窗外，第一缕晨光穿透海平面，新的一天开始了。

　　“早安，人鱼小姐。”沈为轻声说。

　　池杳杳嘴角微扬，眼中闪烁着大海的深邃与神秘。
　　林悦和保安们僵立在门口，目光在沈为和池杳杳之间来回移动，最终定格在那条在晨曦微光中闪烁着银蓝色光泽的鱼尾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池水因池杳杳轻微的摆动而发出细微的涟漪声。

　　沈为最先反应过来，他侧身挡在池杳杳前方，尽管浑身湿透，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林悦，处理好这些人。”他指向被水流束缚或因声波攻击而瘫倒在地的袭击者，“查清楚他们看到了多少，是谁指使的。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列为公司最高机密。”

　　林悦猛地回神，职业素养让她迅速压下震惊：“是，沈总。”她指挥保安将那些仍在呻吟或昏迷的袭击者带离，目光忍不住又瞟了一眼水池方向，“那这位…小姐…”

　　“她是我最重要的客人，”沈为语气坚定，“确保这里绝对安全，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这间储藏室及相连水域。”

　　“明白。”林悦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片银蓝色，带着满腹的惊疑和忠诚，迅速退出去安排事宜。

　　当储藏室的门轻轻关上，室内重归宁静，只余顶窗透下的晨光在水面上跳跃。沈为转过身，看向池杳杳。她已收敛了方才对敌时的凌厉，鱼尾轻轻搅动水流，银蓝长发半掩着面容，眼神中带着一丝不确定，观察着他的反应。

　　“你…”沈为开口，声音因刚才的紧张和眼前的超现实景象而有些沙哑，“你没事吧？”

　　池杳杳摇了摇头，指了指他脸颊的擦伤，眼中流露出询问。

　　“小伤，不碍事。”沈为抹去血迹，靠近池边，犹豫了一下，还是蹲下身，目光与她平视，“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

　　池杳杳微微歪头，似乎在判断他话语中的真诚。片刻后，她伸手拿过漂浮在水面的平板，因为浸水已经失灵。她蹙了蹙眉，显得有些懊恼。

　　沈为立刻起身，很快拿来备用的防水平板和纸笔。池杳杳接过纸笔，流畅地写下：「他们看到我了。会给你带来麻烦。」

　　字迹清隽，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

　　“麻烦？”沈为看着这行字，苦笑一下，“我身边的麻烦从来不少。但你是…惊喜，不是麻烦。”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只是，你的存在必须保密，为了你的安全。”

　　池杳杳点点头，写道：「我知道。我的族人告诫过，不能相信人类。」她停顿了一下，抬眼看他，「但你不一样。」

　　这句简单的话，让沈为心中一动。他看着她清澈却深邃的眼眸，那里面倒映着水光和他自己的影子。“我会证明，你的信任没有错付。”

　　这时，池杳杳的鱼尾光芒微微闪烁，形态开始变得不稳定。她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适。

　　“你怎么了？”沈为关切地问。

　　「力量消耗，形态不稳定。」她写道，「需要回到深水休息。」

　　沈为立刻意识到这里不再安全。“这里已经暴露了。我知道一个更安全的地方，是我私人所有的一个小型海洋观测站，位置隐蔽，水下设施完善，可以直接从海里进入。”

　　池杳杳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离开熟悉的近海，去一个完全由人类控制的陌生环境，这风险巨大。

　　沈为看出了她的顾虑：“我向你保证，那里只有我知道，绝对安全。你可以自由来去，我绝不会限制你的自由。观测站的数据可以帮助我更好地了解海洋，也能帮你监控可能对你家园造成的威胁。”

　　最后一点打动了池杳杳。她确实需要了解人类监测海洋的手段。她沉吟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好，我们今晚就出发。”沈为松了口气，“你需要准备什么吗？”

　　池杳杳摇摇头，指了指自己和她身边的那个海草小袋，里面装着她的紫珍珠和一些零碎物品。

　　---

　　夜幕降临，海面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月光勾勒出波浪的轮廓。一辆经过特殊改装的黑色越野车悄无声息地驶到一处僻静的海岸。沈为下车，警惕地环顾四周，然后对着通讯器低语：“林悦，清除沿途所有监控，确保没有尾巴。”

　　“明白，沈总。观测站那边已经准备就绪，安保系统已激活，权限只对您一人开放。”

　　结束通讯，沈为看向副驾驶座。池杳杳已经变换了形态，修长的双腿包裹在沈为找来的一条宽松长裙里，银蓝色长发被一顶帽子遮掩，只露出几缕发丝。这是沈为第一次看到她完全的人类形态，精致得不似凡人的五官，以及那双即使在黑暗中依然明亮的眼睛，让他有瞬间的失神。

　　“我们得步行一段，到那边的礁石区下水。”沈为低声说，递给她一个小型呼吸器，“会用这个吗？”

　　池杳杳接过，好奇地看了看，摇了摇头。对她而言，在水中呼吸如同本能。

　　“以防万一，带着。”沈为没有多问，背起一个防水行囊，“跟紧我。”

　　两人沿着崎岖的礁石滩前行，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到达预定下水点，沈为再次确认周围安全。

　　“从这儿下去，向东南方向游大约五海里，就能看到观测站的引导灯，很微弱，但你说过你的视力很好。”沈为一边调试手腕上的定位仪一边说，“我会跟你一起。”

　　池杳杳点点头，脱下裙子和帽子，露出下面沈为准备的简易泳衣。月光下，她的皮肤仿佛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她走到水边，回头看了沈为一眼，眼神复杂，随即轻盈地跃入海中，几乎没有溅起水花。

　　沈为深吸一口气，戴上潜水镜，也跟着潜入水中。

　　海水冰冷，能见度很低。沈为依靠潜水装备和定位仪艰难地辨别方向，而前方的池杳杳却如鱼得水——她本就是鱼——动作优雅而迅捷，银蓝色的长发在水中飘散，像一道流动的光带。她不时回头，确认沈为跟上，偶尔会放慢速度，甚至在他明显偏离方向时，游回来轻轻拉住他的手腕，将他引回正确航向。

　　她的触碰冰凉而柔软，却让沈为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五海里的距离对池杳杳而言不算什么，但对沈为却是不小的挑战。当他终于看到远处那点微弱的、特定频率闪烁的蓝光时，体力已接近极限。

　　池杳杳游到他身边，指了指那个光点，眼中带着询问。

　　沈为点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

　　靠近观测站，可以看到它是一个多层的柱状结构，大部分潜于水下，顶部平台略高于海面。池杳杳熟练地找到水下入口——一个需要特定声波频率才能开启的闸门。她侧耳倾听片刻，然后发出一种低沉而富有韵律的声音。几秒钟后，闸门无声地滑开。

　　沈为眼中闪过惊讶。这个声波密码是他亲自设定的，极其复杂。

　　进入观测站内部，是一个充满科技感的圆形空间，四周是透明的强化玻璃，可以看到外面幽深的海水和各种游弋的海洋生物。内部有完善的生活设施和先进的海洋监测仪器。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

　　池杳杲一进入水中区域，双腿便在一阵柔光中化为了鱼尾。她舒适地舒展开身体，在观测站内部的水池中游了一圈，好奇地观察着各种仪器屏幕上的数据和图像。

　　沈为脱下潜水装备，擦干身体，换上了干爽的衣服。他看着池杳杳如同回到家一般的自在，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这里还满意吗？”他走到池边问道。

　　池杳杳游过来，趴在池边，拿过沈为提前准备好的防水平板写道：「很好。很安静。设备很先进。」她指了指那些显示着海底地形、洋流、生物活动轨迹的屏幕，「这些数据，能教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沈为在她身边坐下，开始讲解各个屏幕显示数据的意义，“这是实时海底声纳图，可以监测地形变化和大型生物活动。这是水质监测数据，包括温度、盐度、酸碱度、污染物浓度…这里连接着部署在周围海域的传感器网络…”

　　池杳杳听得非常专注，不时提出一些问题，通过书写的方式。她对海洋的理解远超沈为的想象，许多复杂的海洋现象她能用最简洁的语言描述其本质，甚至纠正了一些仪器监测数据的微小偏差。

　　“你比我的首席海洋学家还要了解这片海。”沈为由衷赞叹。

　　「我在这里生活了一百二十七年。」池杳杳平静地写道。

　　沈为一怔。一百二十七年…她的容貌看起来不过人类二十岁上下。人鱼的寿命和成长周期，果然与人类截然不同。这个认知让他莫名地产生了一丝紧迫感。

　　“对你来说，我是不是…太短暂了？”他忍不住问。

　　池杳杳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沈为看不懂的情绪。她写道：「生命的价值，不在于长度。」

　　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观测站内只有仪器运行的轻微声响和池水晃动的涟漪声。

　　就在这时，主控台发出一阵急促的警报声。一块屏幕上亮起红色警告标志，显示在观测站东北方向约十海里处，有异常声纳信号和能量波动。

　　沈为立刻走到控制台前，调出详细数据：“不像是常规船只或海洋生物…这信号模式…”

　　池杳杳游到那块玻璃前，望向警报指示的方向，她的脸色变得凝重。她闭上眼睛，似乎在感知着什么。片刻后，她猛地睁开眼，快速写道：「是声波爆破装置！他们在驱赶我的族人！或者…是在寻找什么！」

　　沈为脸色一变：“声波爆破？那种设备对海洋生物伤害极大，是明令禁止的！”他迅速操作控制台，调动观测站隐藏的高清望远摄像头，对准那个方向，并将画面放大。

　　画面中，一艘没有任何标识的中型船只正在缓慢移动，船尾拖着某种装置。同时，声纳监测显示，在那个区域有多个大型、高速移动的生物信号，似乎在被驱赶或围堵。

　　“是捕猎者。”沈为沉声道，“非法捕猎者。”

　　池杳杳的眼中燃起怒火，鱼尾焦躁地拍打着水面。她写道：「他们目标可能是落单的族人，或者幼崽！必须阻止他们！」

　　“我已经录下证据，可以立刻通知海警。”沈为拿起卫星电话。

　　但池杳杳按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海警赶到需要时间，来不及。」她看着沈为，眼神坚定而决绝，「我要去。」

　　“太危险了！他们有武器，而且目标可能就是人鱼！”

　　「正因如此，我才必须去。我的能力在水下更有优势。我可以干扰他们的设备，引开他们。」她快速写道，语气不容反驳，「而且，我知道那片海域有一条很深的海沟，可以藏身。」

　　沈为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道无法阻止。他深吸一口气：“好，我跟你一起去。”

　　池杳杳诧异地看他。

　　“观测站有小型高速潜水器，速度快，隐蔽性强，还有非致命的防卫手段。”沈为走向观测站另一侧，按下按钮，一个舱门滑开，露出一艘流线型的银色潜水器，“我可以做你的后援，接应你。而且，”他指了指控制台，“我需要在这里远程操控一些水下无人机，干扰他们的声纳，为你创造机会。”

　　池杳杳凝视他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

　　银色潜水器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深黑的海水，向着目标区域疾驰。沈为专注地驾驶，同时通过数据链接收着观测站传来的实时信息。池杳杳坐在副驾驶位，已经换回了人鱼形态，透过舷窗紧盯着前方，身体紧绷，如同即将出击的猎手。

　　“接近目标区域了。”沈为降低速度，启动隐形模式，“他们的船就在上方。声纳显示，有三个大型生物信号被围堵在船和海沟之间，移动模式…不像是普通鱼类。”

　　池杳杳将手掌贴在舷窗上，闭眼感受，片刻后睁开，写道：「是海豚，还有…一条未成年的族人。他们很害怕。」

　　她的眼中充满了担忧和愤怒。

　　“我释放无人机，干扰他们的声纳和通讯。你准备行动。”沈为操作控制面板，数个小型水下无人机从潜水器下方释放，如同鱼群般散开。

　　很快，上方船只的声纳信号开始变得杂乱无序。

　　“就是现在！”沈为打开潜水器的底部舱门，海水涌入一个小型隔离舱。

　　池杳杳看了沈为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小心”，随即毫不犹豫地滑入水中，银蓝色的身影瞬间消失在黑暗的深海里。

　　沈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操控潜水器保持在安全距离，利用传感器和无人机传回的图像密切关注着战况。

　　池杳杳的速度极快，她绕到船只的另一侧，发出一阵强烈的、对人类听觉来说几乎无法察觉但足以干扰电子设备的高频声波。船上拖曳的声波爆破装置闪烁了几下，骤然停止了工作。

　　同时，她游向被围堵的三个生物——两只宽吻海豚，和一条看起来惊慌失措的、体型较小的金色人鱼。池杳杳发出一种安抚性的、类似歌唱的声音，那只小人鱼看到她，立刻向她游来，紧紧抓住她的手。

　　船上的非法捕猎者显然发现了异常，探照灯打入水中，开始向水中射击。子弹划破水流，带来致命的威胁。

　　“该死！”沈为见状，立刻操控两架无人机故意暴露在探照灯下，吸引火力，同时释放出低频声波，制造出类似大型海洋生物接近的假象。

　　池杳杳趁机带领海豚和小人鱼向海沟深处潜去。但一条海豚似乎被子弹擦伤，动作变得迟缓。池杳杳毫不犹豫地游过去，用手按住海豚的伤口，掌心泛起治愈的蓝光。

　　就在这时，一张巨大的特制渔网从船上抛下，直向池杳杳和受伤的海豚罩来！渔网的材质闪着金属光泽，显然是为了捕捉强力生物特制的。

　　“杳杳，小心！”沈为忍不住对着通讯器喊道，尽管知道她可能听不见。

　　千钧一发之际，池杳杳猛地回头，眼中银光大盛。她空着的那只手向上挥出，一股强大的水流如同水箭般射出，精准地击中了渔网的收束装置。渔网在半空中松散开来，减缓了下落速度。

　　她趁机拉着受伤的海豚，与另一只海豚和小人鱼一起，迅速隐没在海沟的阴影之中。

　　船上的人气急败坏，但他们的声纳被无人机干扰，无法定位目标，加上沈为制造的大型生物接近的假象让他们心生恐惧，最终只能悻悻地收起设备，船只开始转向离去。

　　沈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紧握操纵杆的手心全是冷汗。

　　他在海沟边缘等待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看到池杳杳从黑暗中浮上来。她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神明亮。她游到潜水器旁，示意危机解除。

　　沈为打开隔离舱，让她进来。当她带着一身海水的气息重新坐回副驾驶位时，沈为忍不住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你没事…太好了。”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池杳杳愣了一下，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没有挣脱。她抬起头，对沈为露出了一个极浅、却无比真实的笑容。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笑，如同月光穿透深海，清冷而动人。

　　她拿过平板，写道：「他们安全了。谢谢你，沈为。」

　　“是我要谢谢你，让我看到了…真正的勇气和守护。”沈为凝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

　　返程的路上，两人都很沉默，但一种无形的纽带似乎在他们之间悄然建立。到达观测站后，池杳杳需要回到水中恢复力量，而沈为则开始处理今晚收集到的非法捕猎证据，准备通过隐秘渠道提交给相关机构。

　　---

　　接下来的日子，一种奇妙的共生模式在观测站里形成。

　　白天，沈为处理公司事务，通过加密通讯与林悦联系，遥控指挥对沈铭的反击。他逐渐收回被沈铭侵占的权力，并收集对方更多的违法证据。池杳杳则大部分时间待在水里，通过观测站的设备学习人类知识，监测海洋环境，有时会短暂离开观测站，在附近海域巡游。

　　晚上，是他们交流的时间。沈为教她更多关于人类世界的东西——科技、历史、社会结构；池杳杳则向他展示海洋的奥秘——古老的沉船、发光生物构成的梦幻景观、人鱼一族口耳相传的关于海洋与星辰的传说。他们用笔谈，或者借助语音合成器（沈为很快搞来了一套更先进的、能捕捉她喉部肌肉微动并将其转化为语音的设备），交流各自世界的见闻和思考。

　　沈为发现，池杳杳并非不谙世事，她对人性的洞察甚至比他认识的许多人都要深刻。而她那份对海洋近乎本能的守护之心，也深深触动了他。

　　“或许，‘深蓝探索’不应该只专注于海洋资源的开发和利用，”一天晚上，沈为看着一份关于深海采矿的计划书，若有所思地说，“也许我们可以转向海洋保护和生态修复。利用我们的技术，去修复珊瑚礁，清理塑料污染，打击非法捕猎…”

　　池杳杳正在尝试用沈为带来的茶具泡茶——这是她最近对人类文化产生的新兴趣。听到他的话，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她放下茶壶，在平板上写道：「真的吗？那会是…非常美好的事情。」

　　“但这会触动很多人的利益，包括公司内部的一些元老。”沈为揉了揉眉心，“转型会很艰难。”

　　「值得做的事情，往往都不容易。」池杳杳写道，将一杯泡好的茶推到他面前，动作还有些生疏，但神情认真，「就像守护家园。」

　　沈为端起那杯温度适中的茶，看着她被热水蒸汽熏得微红的脸颊，心中某个地方变得异常柔软。他意识到，眼前这条人鱼，不仅救了他的命，似乎也在悄然改变他的人生轨迹。

　　然而，平静的日子很快被打破。

　　一天下午，林悦发来紧急通讯：“沈总，沈铭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怀疑您身边有‘特殊存在’，他雇佣了一支背景复杂的私人勘探队，以科研为名，正在 systematically 搜索您别墅附近以及观测站周边海域！他们装备精良，有高级声纳和遥感设备，我担心…”

　　沈为脸色沉了下来。他结束通讯，看向正在观察海洋数据图的池杳杳。她显然也听到了，抬起头，眼神变得警惕。

　　“他可能猜到了什么。”沈为走到她身边，“这里不再安全了。勘探队的目标很可能就是你。”

　　池杳杳沉默片刻，写道：「我该离开了。」

　　沈为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这是最理智的选择，但强烈的失落和不舍瞬间攫住了他。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没有立场挽留。他的世界充满明枪暗箭，而她属于广阔而自由的海洋。

　　“……好。”最终，他只能哑声说出这个字，“什么时候走？”

　　「今晚。月圆之时，洋流会带我去往更安全的远海。」池杳杳垂下眼眸，长长的银色睫毛掩盖了其中的情绪。

　　剩下的半天，气氛变得沉闷而压抑。沈为默默地帮她准备了一些她可能需要的物品——高能量食物、一个改进过的防水通讯器（虽然她知道可能永远不会用）、以及一颗镶嵌着紫珍珠的吊坠。

　　“这个带着，”他将吊坠递给她，“珍珠是你的，我只是加了链子。如果…如果你需要帮助，或者…只是想联系我，可以用它…”

　　池杳杳接过吊坠，紫珍珠在灯光下流转着神秘的光华。她将它紧紧握在手心，然后郑重地挂在了脖子上。

　　夜晚来临，圆月高悬，清辉洒满海面，也在观测站内投下皎洁的光斑。

　　到了分别的时刻。池杳杳悬浮在观测站的水池中央，月光为她镀上一层银边，美得如同幻梦。沈为站在池边，心中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保重。”最终，他只吐出这两个字，沉重无比。

　　池杳杳深深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入心底。她缓缓游到池边，第一次主动地、轻轻地拥抱了他。她的身体冰凉，带着海水的湿润气息，却让沈为感到一种灼人的温度。

　　“早安，人鱼小姐。”他在她耳边轻声说，用他们初见时的问候，作为告别。

　　池杳杳身体微微一颤，松开了他。她后退几步，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沈为心碎。然后，她转身，优雅地摆动着银蓝色的鱼尾，潜入了观测站的水下出口，消失在幽深的海洋之中。

　　观测站内瞬间空荡下来，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嗡嗡声，和沈为心中巨大的空洞。

　　他独自站在池边，许久未曾动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另一颗紫珍珠——那是她留下的。

　　就在这时，他佩戴的改进版通讯器，突然发出一阵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讯号，夹杂着熟悉的水流声和一种他无法理解却直觉属于人鱼的频率。

　　沈为猛地抬起头，望向池杳杳消失的方向，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光芒。

　　也许，这不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