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柚》未章客

1、夏风热得有点酸

　　如果问我思念有多重？不重的。像一座秋山的落叶。 ——简媜

　　云城的九月像个被点燃的火球，柏油路晒得发软，空气里飘着热烘烘的尘土味，连校门口的香樟树都蔫头耷脑的，叶子卷着边儿打蔫。

　　温柠挤在高一新生分班栏前，身上的蓝白校服穿得规规矩矩，袖口自然垂着，没刻意摆弄什么。

　　她踮着脚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扒拉，眼睛瞪得圆圆的

　　“温柠！”

　　清脆的喊声从身后传来，温柠猛地回头，撞进宋微甜笑弯的杏眼。

　　缘分总是那么的巧合。

　　两人是初中同桌，此刻都穿着同款新校服，宋微甜跑过来时高马尾甩来甩去，温柠笑着往旁边让了让，怕被她撞到。

　　“我找到咱们俩的名字啦！”宋微甜晃着手里的纸条，把“温柠”和“宋微甜”两个挨在一起的名字指给她看，“都在4班！又能做同桌咯！”

　　温柠眼睛一亮，赶紧凑过去确认，看见名字时忍不住笑起来，拉着宋微甜的手晃了晃。

　　两人挽着手走向教室。

　　4班教室早闹成了一锅粥。

　　吊扇在天花板上吱呀转，吹出来的风裹着粉笔灰，却吹不散满屋子的热闹。

　　温柠和宋微甜挤过人群，选了第三排中间的位置，宋微甜坐在她的旁边。

　　刚放下书包，温柠就趴在桌子上往窗户外看，楼下的香樟树枝繁叶茂，阳光透过叶子筛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看着让人心情舒畅。

　　忽然，后门传来一阵哄笑，她下意识回头，正好撞进一道目光里。

　　男生背着黑书包，吊儿郎当地走进来。

　　也是一身蓝白校服，却把袖子卷到肘弯，露出线条利落的小臂，领口敞开两颗扣子，校服裤随意挽着，格外帅气。

　　他手里转着个篮球，指尖灵活地让球在掌心翻来翻去，头发很短，额前碎发扫过眉骨，阳光在他脸上投下阴影，却遮不住那双笑起来带点弯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

　　“那男生谁啊？穿校服都这么扎眼。”

　　“不知道，看着挺帅的，手里还拿篮球呢。”

　　“走路的样子有点拽哦。”

　　温柠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桌洞里的课本，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了刚发的语文书，封面硌得慌。

　　男生径直走到宋微甜正前方的座位坐下，把篮球往桌下一塞，趴在桌上侧头看窗外，手指在桌沿上轻轻敲着节奏。

　　宋微甜戳了戳他的后背：“江清池，你怎么也在这？我以为你去实验班了。”

　　男生回头，看见宋微甜时挑了挑眉，露出颗小虎牙：“表姐，这么巧？实验班太闷，还是普通班自在。”

　　声音有点低，带着少年人的沙哑，说话时视线扫过宋微甜旁边的温柠，顿了顿——她坐得端正，头发扎成简单的马尾，校服穿得板板正正，眼睛盯着桌面，好像在研究什么。

　　温柠的脸颊瞬间发烫，赶紧把目光移到窗外，假装看风景。

　　原来他叫江清池，还是宋微甜的表弟。

　　偷偷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正好看见他转回去的背影，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他笑起来的时候，确实挺好看的。

　　接下来的课间，温柠和宋微甜趴在桌上分享暑假照片。

　　温柠把手机里的海边日出给宋微甜看，正说得兴起，就听见前面传来打闹声。

　　江清池和几个男生打完球回来，校服后背湿了一小片，却拉着宋微甜闹个不停——抢她的发圈，往她桌洞里塞小纸团，两人的笑声像撒了把碎铃铛，吵得温柠没法集中注意力。

　　温柠皱了皱眉，往旁边挪了挪椅子，想离他们远一点，却没好意思开口说什么。

　　宋微甜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笑着拍了江清池一下：“别闹了，吵到温柠了。”

　　江清池回头看了温柠一眼，挑了挑眉，没说话，却也没再继续闹，只是把抢来的发圈扔回给宋微甜。

　　温柠松了口气，继续和宋微甜看照片，可没安静两分钟，意外就发生了。

　　江清池不知又说了句什么，宋微甜笑着推了他一把，他反手也推了宋微甜一下。

　　宋微甜没站稳，往后倒下去，正好撞在温柠的身上。

　　温柠毫无防备，后脑勺“咚”地一声磕在了桌沿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手里的笔“啪”地掉在了地上，滚了两圈停在江清池脚边。

　　“嘶——”温柠疼得皱起眉头，下意识伸手揉了揉后脑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憋着没掉下来。

　　宋微甜也吓了一跳，赶紧从温柠身上起来，扶住她的胳膊：“温柠，你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温柠摇了摇头，忍着疼抬头看向江清池。

　　他正站在原地，嘴角还带着笑，好像没意识到刚才的动作造成了什么麻烦。

　　心里的火气“噌”地一下冒了上来，她看着江清池，声音带着点疼出来的颤音：“江清池，你能不能别闹了？”

　　江清池的笑僵在脸上，被她严肃的语气噎了一下。

　　他本就不是会主动道歉的性子，更何况觉得这事和自己没直接关系，于是挑眉回了句：“又不是我撞的你，凶什么？”

　　“你！”温柠又疼又气，眼眶更红了。

　　明明是他先闹起来的，现在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她忍不住“啪”地拍了下桌子，站起来瞪着他，声音比刚才大了些：“要不是你瞎闹，微甜能撞我吗？你还有理了？”

　　江清池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心里莫名烦躁。

　　或许是被她红着眼瞪的样子戳到了，或许是觉得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他梗着脖子往前走了两步，宋微甜赶紧伸手拉他：“江清池，你别疯了！快给温柠道歉！”

　　可他像没听见一样，一把推开宋微甜的手，伸手抓住温柠的桌沿，猛地一掀——

　　“哗啦——”

　　一声巨响在教室里炸开，课本、笔记本、文具全掉出来，散在地上铺了一片，笔滚到过道里，水杯倒在地上，水洒了一地，浸湿了好几本课本，墨迹在纸上晕开，像朵难看的乌云。

　　教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在温柠和江清池身上，有惊讶的，有好奇的，还有幸灾乐祸的。

　　宋微甜彻底愣住了，张了张嘴刚想喊“江清池你疯了”，心里却又气又急——这混不吝的表弟从小就冲动，现在还在新班级里闯祸！

　　她刚想叉着腰骂他，余光却瞥见温柠红着眼蹲下去捡书，肩膀轻轻抖着，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兽，手指攥着湿透的笔记本，指节泛白。

　　而江清池站在原地，脸上的痞笑早没了，眼神慌慌的，像个闯了祸的小孩，手里还保持着掀桌子的姿势，僵在半空。

　　没等宋微甜开口，江清池突然迈开腿，快步冲到温柠身边，蹲了下去。

　　宋微甜惊得忘了骂——她这从不服软的表弟，什么时候会主动给人收拾烂摊子？

　　从小到大，他闯了祸都是别人帮他收拾，从来没有主动低头过，今天这是怎么了？

　　温柠看着散落一地的书和湿透的笔记本，后脑勺还在隐隐作痛，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掉，砸在地上的课本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蹲下去想捡书，可手指抖得厉害，连一本完整的书都抓不住。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捡起了那本掉在最前面的语文书。

　　那是只骨节分明的手，手指修长，指节泛着淡淡的粉，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手背上还有一层薄薄的汗。

　　温柠愣了一下，抬头顺着那只手看过去，撞进江清池慌乱的桃花眼。

　　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眼神里带着她看不懂的无措，连耳朵尖都悄悄红了。

　　是他。

　　温柠的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拍开他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却还是硬邦邦的：“你别碰我的东西！”

　　江清池的手顿了一下，没说话，反而加快速度帮她捡书。

　　他把散落的课本一本本捡起来，用袖口擦去上面的灰尘和水渍，动作笨拙又慌乱，好几次都把书拿反了，又赶紧翻过来，指尖蹭过湿透的书页时，还会下意识顿一下。

　　宋微甜赶紧走过来蹲在温柠身边，一边帮她捡笔一边劝：“温柠，对不起对不起，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他就是从小被惯坏了，脾气有点冲，你别跟他计较。”

　　温柠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捡着地上的书，眼泪还是不停地掉。

　　她看着江清池笨拙的动作，心里又气又委屈——没想他这么没礼貌又冲动，不仅不道歉，还掀了她的桌子，现在又假惺惺地帮她捡书，到底想干什么？

　　江清池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对不起”，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从来没跟人道歉过，尤其是跟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女生。

　　只好加快速度，把捡起来的书摞好，又弯腰帮温柠把桌子扶起来，桌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吱呀”的声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明显。

　　就在这时，上课铃响了。

　　“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像道命令，打破了这尴尬的氛围。

　　生物代课老师拿着课本走进教室，看见地上的狼藉，皱了皱眉，却只是推了推眼镜说：“赶紧收拾好，上课了。”

　　说完就走到讲台上放下课本，翻开了第一页。

　　江清池只好把摞好的书放在温柠的桌子上，转身跑回自己的座位。

　　他坐下来时，后背挺得笔直，却不敢回头看温柠，只是盯着自己的桌面，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把崭新的桌垫抠出一道浅痕。

　　代课老师的声音平缓得像催眠曲。

　　江清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心思全在斜后方的温柠身上。

　　他忍不住频频转头，视线越过前排同学的肩膀，落在温柠的背影上——她正低着头，用纸巾轻轻按压湿透的课本，肩膀微微耸动，好像还在哭。

　　心里像被猫抓一样，又慌又悔，早知道会这样，他刚才就不应该那么冲动，更不应该掀她的桌子。

　　温柠感觉到了他的目光。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江清池看过来的眼睛。

　　他的眼神里带着点慌乱和无措，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愧疚，像只做错事的小狗。

　　温柠的心里更气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继续擦着自己的课本，再也没看他一眼。

　　江清池被她瞪得心里一紧，赶紧转回头。

　　他的目光落在课本上，可眼前全是温柠的样子——她咬着唇，牙齿轻轻蹭过柔软的唇瓣，没一会儿就把嘴唇咬得发红，像抹了层淡淡的胭脂，比平时更显娇俏。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像吃了一颗没熟的柚子。

　　温柠把湿掉的课本放在窗台上晾干，然后趴在桌子上，把脸埋在臂弯里。

　　宋微甜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小声安慰：“别生气了，等下课后我让他给你好好道歉。”

　　温柠摇了摇头，小声说：“不用了。”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把教室的地板染成了暖黄色。

　　温柠看着窗台上慢慢晾干的课本，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样，又酸又涩，像吃了一颗没熟的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