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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冷泉骄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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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刚漫过祠堂的雕花窗棂,空气中还浮着昨夜未散的冷意。
浣羽跨过门槛时,裤角扫过青砖,带起细微的尘埃——即便昨夜与大长老争执,此刻她脊背依旧挺得笔直,玄色劲装衬得身姿愈发利落。她在蒲团前屈膝跪下,动作不疾不徐,膝盖触地时轻得几乎无声,双手交叠按在青砖上,额头稳稳贴住手背。发丝从耳后滑落,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桀骜,只留规规矩矩的叩拜姿态:“向大长老请安!”
上首的大长老端坐于紫檀木椅上,指尖捻着串沉香珠,目光扫过她时无波无澜,仿佛全然忘了昨夜她直言反驳族规的冒犯。殿内静得能听见香灰落在炉底的声响,谁都没提责罚的事。
变故是在浣羽起身时突然来的。身侧的侍者忽然上前,脚步刻意放重,肩头直愣愣朝她撞去——那点小心思太过明显,连空气中都漾开几分挑衅的意味。浣羽眼睫都没抬,只在肩头将触未触的瞬间,身形像片树叶般往旁轻闪,同时右脚尖悄悄勾起,正勾住侍者的脚踝。
“砰!”闷响在堂内炸开。侍者重心失衡,整个人往前扑去,额头结结实实撞在雕花门框上,当即红肿起一块,像顶了个紫红色的小馒头。他痛得倒抽冷气,回头怒目瞪向浣羽时,只撞见她眼底毫不掩饰的不屑,仿佛在看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侍者眼看着就要上前和浣羽过招。
“笃、笃。”两声清脆的敲击声突然响起,大长老手中的拐杖敲在青砖上,声音不大,却让屋内瞬间静了下来。
浣羽立刻收回目光,垂手立在一旁,方才的锐利尽数敛去;侍者也捂着头不敢再作声,只是嘴角还抿着不服气。
“一会儿族内选拔的弟子到了。”大长老的声音苍老却有力,目光落在浣羽身上,“你去试试他们的底子,看看哪些能留下。”
浣羽垂首,声音恭敬却不卑微:“是。”
她心里门儿清——张家这族内试炼从来严苛,可一旦被选上,就能进冷泉修炼。那冷泉里泡一泡,再加上冷泉秘制的药剂,水汽一蒸,既能淬体强骨,又能助内力精进,多少子弟为了这份殊荣挤破头。也正因这冷泉,他们这一脉在家族里的地位才始终稳稳当当,无人敢轻易撼动。
清晨的雾还没散,带着山涧湿冷的水汽裹在吴邪身上。他靠在木屋廊柱上,指尖捏着半块凉透的麦饼,目光住山间的屋子扫了第三遍。他在等浣羽,昨晚的情形似乎不容乐观,他知道浣羽打断他和大长老的对话,是为他好,但此事势在必行。如果他知道浣羽的屋子在哪,他一早就去拜访了,他迫切想要知道缘由。
胖子的大嗓门像块石头砸进晨雾里:“吴邪!你杵那儿当门神呢?快出来,有好戏瞧!”那吆喝声裹着粗气,胖子拽着他胳膊就往村子中央走,另一只手还不忘招呼张起灵、解雨臣和黑瞎子。“我天刚亮想找口热粥喝,就瞅见村口落了架直升机,下来六个穿黑短褂的,腰上都别着银饰,一看就是张家人。”他压低声音,眼睛却亮得像见了冥器,“我就跟着绕到中央那平台,好家伙,这是要跟浣羽过招!”
吴邪心里一紧,赶紧跟着胖子走。顺着胖子指的方向看过去,平台上的青石板还沾着露水,泛着冷光。
浣羽站在正中央,衣摆被风掀起个小角,她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微屈,像把钉进石缝里的楔子。双臂自然垂在身侧,指尖松松扣着,连肩膀都是沉的,没有半分紧绷——直到那六个身影围上来,吴邪才看清对方的架势。六个都是一米八往上的个子,肩宽背厚,黑短褂底下的肌肉把布料撑得发紧。四个男人额前束着红绳,另外两个女人的长发编成麻花辫甩在背后。浣羽站在他们中间,头顶刚到最左边那男人的肩线,矮了小半头,却像株扎根在石台上的竹,没被那股子迫人的气势压下去分毫。
吴邪下意识地看向张起灵,却见他目光紧盯着台上,吴邪知道这场打斗不简单。
空气静了几秒,只有雾水从屋檐滴落的声音。突然,最右边那个男人动了——他左脚往前踏了半步,地面都似震了震,右拳攥得指节发白,直冲着浣羽面门砸过来。那拳风带着劲,连旁边的草叶都被吹得倒向一边。
吴邪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却见浣羽脚尖在青石板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像片纸似的往侧滑了半步,动作轻得没带起半点灰。那拳擦着她的耳际过去,砸在身后的石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石屑都震下来几片。
她站定的时候,垂在身侧的手还没动,只是眼尾轻轻扫过那男人,目光里没半点波澜。另一人拳头带起的风擦过浣羽耳畔,她却像早算准了轨迹,侧步时肩背微微下沉,指尖几乎要触到青石板——那是张家传下来的“沉肩卸力”,可在她身上,动作比旁人快了至少半拍。还没等出拳人收势,浣羽手腕突然翻转,食指中指并成剑指,轻轻点在对方手肘弯的麻筋上。只听“哎哟”一声,壮汉的拳头瞬间软了,整条胳膊像卸了骨头似的垂下来,人也踉跄着退了三步。
剩下四人见状,立刻呈扇形包抄过来。左边两个男人同时出腿,脚尖直踢浣羽膝盖,这是张家比武常用的“截腿”,讲究快、准、狠。浣羽却不躲不闪,反而猛地屈膝下沉,腰背绷成一张弓,双手在身前画了个圆——竟是把两人的腿力顺着掌心弧度引向彼此。“嘭”的一声闷响,两条结实的小腿撞在一起,两人疼得龇牙咧嘴,抱着腿蹲在了地上。这时,右边的女人突然从腰间抽出短刀,刀身映着晨光,直刺浣羽后腰。
浣羽耳朵微动,不用回头,左脚尖在地上一点,整个人像片羽毛似的向后飘出半米,恰好避开刀刃。同时她反手一扬,指尖扣着的一枚小石子(不知何时从地上捡的)精准砸在女人手腕上,短刀“当啷”落地。女人还想俯身去捡,浣羽已经欺身上前,手肘轻轻顶在她胸口。那力道看着不重,女人却像被重锤砸中,闷哼着倒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竟同时使出了张家的看家招式“破山掌”——双掌叠加,掌心泛着淡红,显然是运足了内力。这掌法威力极大,寻常人挨一下就得断骨。浣羽眼中却没半点惧色,她深吸一口气,双手在胸前交叉,再展开时,掌心的力道比两人更盛,连空气都似被揉出了褶皱。“砰!”三掌相撞的瞬间,平台上的尘土都被震得飞扬起来。那两个男人脸上的得意还没褪去,就被一股巨力推得连连后退,双脚在青石板上磨出两道深深的痕迹。
浣羽却纹丝不动,趁两人身形不稳,她突然欺近,左掌拍在一人肩井穴,右掌按在另一人丹田。两人体内的内力像是被瞬间抽走,闷哼一声,双双跪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整个过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六人倒在地上,或揉着胳膊,或按着胸口,看向浣羽的眼神里满是震惊。浣羽站直身子,拍了拍衣角的灰尘,刚才打斗时紧绷的肩背又放松下来,仿佛刚才那场以一抵六的较量,不过是拂去了肩上的一片落叶。
人群外的胖子看得眼睛都直了,扯着吴邪的胳膊喊:“我靠!这丫头片子也太狠了吧?同样的招式,她使出来咋跟开了挂似的?”
吴邪没说话,只是盯着浣羽的背影,眉头微微蹙起——他忽然想起爷爷笔记里写的,张家血脉里藏着“异力”,难道浣羽就是那支被遗忘的“强脉”传人?
这时,圈外台下的大长老终于动了,她立于雕纹栏杆旁,银白长发盘起,目光扫过场中局势,只侧过头对身侧侍者沉声道:“上去帮忙。”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侍者本就如铁塔般杵在一旁,肩宽几乎抵得上寻常人两倍,闻言双眼骤然亮了,粗重的呼吸里满是按捺不住的兴奋。他脚掌在青石板上猛地一跺,碎石屑簌簌往下掉,整个人竟如离弦的箭矢般从直掠而上——不是跳,是真真切切的“飞”,衣摆被气流掀得笔直。
未等浣羽反应,他右腿绷得如铁棍般直,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浣羽心口踢去。浣羽瞳孔微缩,几乎是本能地曲起双臂护在胸前。“嘭”的一声闷响,像是两块精铁撞在一起,浣羽只觉一股巨力顺着手臂往上冲,震得她虎口发麻,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
她垂眸看了看泛红的小臂,指尖轻轻揉了揉发麻的肌肉,随即抬手扯住衣襟,“嗤啦”一声将外衫脱下,随手扔在地上。内里的黑色背心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紧实的腰腹线条,更显眼的是她左臂上那幅麒麟纹身——墨色的麒麟鳞爪分明,从肩头一直蜿蜒到肘弯,此刻在天光下,竟像是要从皮肤里跃出来一般,霸气得让人不敢直视。
没等那壮汉再次扑来,浣羽突然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的瞬间,她手臂上的麒麟纹身骤然亮起,淡淡的金光顺着鳞片的纹路游走,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暖了几分。她腰身猛地一拧,长发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右腿借着转身的力道,带着破空声狠狠扫向壮汉的膝盖。那壮汉反应也算快,想往后撤,却还是慢了一步——“咔嚓”一声轻响,他只觉膝盖一阵剧痛,庞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半跪在青石板上,膝盖与地面接触的地方,瞬间裂开了几道细纹。
侍者猛然一掌拍地,右腿绷得笔直肌硬如铁块,脚尖直指浣羽软肋。浣羽不闪不避,腰腹骤然拧转如拧绳,带动右腿从屈膝到顶出不过半秒。膝盖骨绷起,像出鞘的短刃精准撞向壮汉踢来的胫骨,“咔嚓”一声闷响裹着骨裂的脆意炸开。对方闷哼瞬间,脚背不受控地耷拉下去,整个人像被抽了筋的石像,重心朝左侧狠狠晃荡。不等侍者失重落地,浣羽左脚尖在青石板上一点,借力旋身时左肩顺势下沉,肩峰处的衣料被肌肉撑得发紧,带着破风的锐响砸向他的小腹。这记跪肩力道沉如碾石,侍者闷哼着弓起身子,腹腔里的空气似被尽数挤出,双手本能地攥成拳捂向腹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连脖颈处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破绽在他弓身的刹那彻底暴露。浣羽右腿借旋转之势横扫而出,脚踝绷得比弓弦还紧,裤腿扫过地面带起细尘,如鞭梢般抽在壮汉膝弯的肌腱上。“噗通”一声闷响,他支撑腿瞬间发软,双膝重重砸在地上,青石砖都震得微颤。侍者还想撑着地面起身,指节刚抠住石缝,浣羽已上前一步,右脚靴底稳稳踏在他后心,靴跟碾过衣料抵住脊椎。同时左肘屈起,肘尖压着他后颈按向地面,掌心扣住他后脑,声音冷得像浸了冰:“再动,就不是断骨这么简单了。”
她肘下的人喉间滚出闷响,终究没再挣扎,指节缓缓松开了石缝。
大长老枯瘦的指节抵着檀木拐杖,沉厚的嗓音:“都长见识了!”
话音未落,台下六名身着劲装的张家子弟,还维持着方才扑击的僵硬姿态,膝盖、肩头的淤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紫——不过一炷香前,他们还气势汹汹地围向场中,却被浣羽以利落的格挡、精准的卸力尽数撂倒,落地时连青砖都震得微响。
台上,被浣羽失手撞倒的侍者,此刻早已忘了肩头的钝痛,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双手抱拳抵在额前,腰杆弯得几乎贴地,深鞠躬时衣料摩擦的窸窣声里,满是对前辈的敬畏。
浣羽就立在中央,玄色劲装下摆还沾着些许尘土,她没有刻意挺直脊背,却自有一种“岿然不动”的稳,面对侍者的礼敬,既不避让也不谦辞,坦然受了这份尊崇。
待大长老拂袖离去,围观的村民也渐渐散去,喧闹声像被风吹走般淡了。
胖子迈着大步迎上来,脸上的肉都笑出了褶,拍着浣羽的胳膊由衷赞叹:“你可真藏拙了!原来这么能打?”
浣羽抬手掸了掸袖口的灰,眼尾弯起一点弧度:“本家的挑战,不手下重点,这帮小子们口服心不服。”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仍在揉着胳膊的子弟,“张家人向来认实力,软了反而落话柄。”
胖子转头看向一旁的张起灵,后者依旧是那身深蓝连帽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古刀,闻言只是淡淡抬眼:“她很强。”语气平得像一汪静水,却没有半分敷衍,字字都是实打实的夸赞。
浣羽耳尖微热,方才比试时的冷静褪去几分,心底像揣了把浸了蜜的糖,悄悄甜了起来。
这时,胖子的目光落在浣羽已换上的外衫上,想起方才比试时她胳膊上亮起的纹路,忍不住打趣:“你这麒麟纹身,一亮就是要下狠手的意思?”
“不是刻意的。”浣羽抬手撸起袖口,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麒麟图案,此刻纹路已恢复黯淡,“身体聚力时气血翻涌,这纹身就会跟着亮起来,是血脉里带的反应。”
“嘿!”胖子眼睛一亮,“那你这纹身隔远了看,岂不是能当个荧光灯用?夜里走路都不用带电筒了!”
浣羽被逗得笑出声,伸手推了把胖子的胳膊:“你才是个大灯泡,走到哪亮到哪。”
玩笑间,浣羽的目光掠过祠堂正梁上“冷泉宗祠”的匾额,心里门儿清——大长老让侍者当众挑战,哪里是真要试探她的身手,分明是做给冷泉一脉的族人看:她在族里的地位无人能撼动。
冷泉一脉天生血脉特殊,隐性基因里藏着罕见的返祖血脉,族中已近六十年没出过能完全激活血脉的人,直到浣羽出生。大长老把她当成心尖上的宝贝疙瘩,从小亲自教她药理、练她身手,原本只想把她留在冷泉守护自家一脉,不愿让她涉险出山。
可张家在兴岭的话语权,从不是靠“守”来的。冷泉要在家族中站稳脚跟,得到家族资源的支持,就必须有人能出山扛事、立住功绩。大长老万般不情愿,还是让浣羽出山接受家族试炼。而她也没辜负这份期待,这些年处理族中事务妥帖周全,为张家挡过祸、立过功,一步步奠定了冷泉一脉的地位;再加上大长老一手出神入化的药理,能解族中各类疑难杂症,冷泉一脉渐渐成了张家不可或缺的存在——这场比试,不过是大长老为她立威的小小注脚罢了。
吴邪和胖子都在感叹浣羽身手不凡,初遇时还未显露山水,在古楼遗冢时,也是隐在张起灵背后打辅助。
可这份轻松没蔓延到解雨臣那边,刚才浣羽对付那几个挑衅的弟子时,眼神里的冷厉像淬了冰,重拳落下去时连犹豫都没有,如果不是本家人,浣羽出手只会更狠辣,不留余地下杀手。解雨辰看得出来,浣羽和吴邪相处看着挺随和,但绝不是个好相允的人。再想到吴邪和胖子提及在古楼遗冢里,她始终隐在张起灵身后,只在关键时补个破绽,那副“不起眼”的样子和此刻的身手判若两人。他越想越沉心:这一路要真结伴走,浣羽要是敌非友,绝对是最要命的隐患。
没多犹豫,解雨臣拍了拍衣角的灰,径直朝浣羽走过去。他没绕圈子,声音压得低,却字字清晰:“浣羽,我问你一句实在的——你不会对我动手吧?”
浣羽答得干脆,语气没半分拖沓:“不会。第一,你我之间没任何利益牵扯,犯不着动手;第二,你是吴邪带来的人,我从不跟朋友的人过不去;第三,也是最关键的——我要是真对你动了手,黑瞎子肯定第一个跳出来拦我,我不想跟他动手。”
解雨臣眉梢微挑,突然话锋一转,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的花纹:“他很厉害?”
“和小哥旗鼓相当。”浣羽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让解雨臣心头一震。
他顿了顿,像是终于问出了藏在心里的话,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试探:“我和张家……”
“你跟张家有什么过节,都跟我没关系。”浣羽直接打断他,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张家管不了我,我也不是他们能牵线的木偶,有些事,我想守便守了,不想守便不做。我认人只看自己——觉得该交的,就当朋友;不该交的,也犯不着成仇人。除非,我讨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