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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状元及第,跨马游街,琼林赐宴。

      这是无数士子梦寐以求的荣耀巅峰。长安街上,人声鼎沸,鲜花与香帕如雨般掷向高头大马上的新科进士们。

      为首的状元郎陆文,身着大红罗袍,帽插宫花,清雅的面容在喜庆红色的映衬下,少了几分平日的疏淡,多了几分昳丽风采,引得道路两旁的百姓,尤其是闺阁女子,纷纷侧目,窃窃私语。

      陆祯端坐马上,脊背挺得笔直,脸上挂着程式化的、温润得体的笑容,接受着万民瞩目。阳光有些刺眼,让她微微眯起了眼。这喧嚣和荣光,如同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幔,并不能真正触及她的内心。她的指尖冰凉,藏在宽大袖袍中,悄然握紧。

      这一切,本该属于三年前的陆尚宫,属于那个对王朝、对君主曾怀有赤诚之心的陆祯。如今,却成了她“陆文”借以复仇的华丽面具。

      游街队伍行至皇城附近时,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街边一座茶楼的二楼轩窗。那里,一个玄青色的身影凭窗而立,正静静地看着下方喧闹的队伍。

      是张鹤成。

      他并未穿着显眼的麒麟服,只是一身常服,但那股冷峻深沉的气质,在人群中依然鹤立鸡群。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他没有表情,只是看着她,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或是一个……值得玩味的谜题。

      陆祯心头一凛,脸上的笑容却未曾改变,甚至依照规矩,朝着那个方向及四周的百姓,微微颔首致意,仿佛只是回应普通的围观。然后,她自然地移开了目光,继续前行。

      心底,却已寒芒乍现。他果然在注意她。这种注意,是源于对她身份的怀疑,还是仅仅因为她是新科状元,值得拉拢或警惕?

      ---

      琼林宴设在皇家苑囿,曲水流觞,丝竹悦耳。新科进士们与朝中重臣、皇亲国戚汇聚一堂,气氛看似融洽热烈,实则暗流涌动。

      陆祯作为状元,自然是焦点之一。不断有人上前敬酒,说着恭维试探的话语。她酒量尚可,加之早有准备,每次只是浅酌即止,言辞谦逊,应对得体,既不显得孤高,也不过分热络,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陆状元年轻有为,才华横溢,将来必定是我朝栋梁之材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宗亲拍着陆祯的肩膀,声音洪亮。

      “王爷过誉了,晚辈愧不敢当,全赖陛下圣明,与诸位座师提点。”陆祯微微躬身,语气恭谨。

      “听闻陆状元是江淮人士?不知师从哪位大儒?”另一位身着二品文官补服的中年官员状似随意地问道。

      陆祯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从容应答:“家师乃一介乡野散人,淡泊名利,名讳不便提及,恐辱及师门清誉。”这是她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将一切可能追查的线索归于“隐士”,模糊处理。

      那官员笑了笑,不再追问,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就在陆祯应付完一波应酬,寻了个稍安静的角落暂歇时,那个让她如芒在背的身影,还是出现了。

      张鹤成端着一杯酒,缓步走了过来。他并未像其他官员那样身着隆重的朝服,依旧是一身玄青常服,却比在场许多身着朱紫的大员更让人无法忽视。

      “陆状元。”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独特的穿透力,周围的喧嚣似乎都静了几分。

      陆祯转过身,脸上适时地露出几分受宠若惊又带着恰到好处警惕的神情,拱手道:“张大人。”

      她刻意让自己的声音比平时略微紧绷一些,符合一个新晋官员面对天子近臣、权势赫赫的锦衣卫高官时应有的反应。

      张鹤成目光落在她脸上,像是要穿透那层精心修饰的皮囊,直抵内里。“恭喜陆状元高中。”他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多谢张大人。”陆祯也举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杯沿略低于对方,姿态恭敬。

      酒是御赐的琼浆,入口甘醇,陆祯却只觉得一股凉意顺着喉咙滑下。

      “陆状元口音,听着不似完全江淮韵味,倒似夹杂了几分……京畿的腔调?”张鹤成放下酒杯,状似无意地问道,目光却如鹰隼般锁住她的眼睛。

      来了。

      陆祯心头一紧,知道这是试探。她三年苦功,几乎完全改变了发声习惯和口音,但一些细微的、根深蒂固的语调,或许在真正熟悉她过去的人听来,仍有迹可循。

      她面上露出些许恰到好处的讶异和惭愧:“张大人明鉴。晚辈少时曾随家父在京中经商,居住过数年,或许因此沾染了些许京腔,让大人见笑了。”

      这也是她身份设定中精心准备的一环,用以解释任何可能露出的、对京城的熟悉或口音上的疑点。

      张鹤成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看着她,那目光沉静,却带着千钧压力。“原来如此。京中繁华,想必给陆状元留下了深刻印象。”

      “少年记忆,已然模糊。只记得……京城冬日,格外寒冷。”陆祯垂下眼睑,声音平缓,仿佛真的在回忆久远的往事。唯有她自己知道,那“寒冷”二字,带着怎样刻骨的意味。

      张鹤成的指尖在酒杯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没有说话。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恰在此时,一名小内侍匆匆过来,对着张鹤成低声禀报了几句。张鹤成眉头微蹙,对陆祯略一颔首:“陛下召见,失陪。”

      “张大人请便。”陆祯恭敬道。

      看着他转身离去的挺拔背影,陆祯才暗暗松了口气,后背竟已沁出一层薄汗。与他对峙,每一刻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充满了试探与审视。

      他怀疑了。

      虽然可能还没有确凿证据,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这对她而言,是危险,却也可能是机会。一个处理不好,满盘皆输;但若利用得好,或许能更快地接近核心。

      宴会继续进行,但陆祯的心已然无法真正放松。她注意到,有几个看似普通的官员或侍从,目光会时不时地落在她身上。那是锦衣卫的暗哨。张鹤成已经开始布网了。

      直到月上中天,琼林宴才渐渐散去。

      陆祯被安排暂住在礼部驿馆,一座清幽的独立小院。摆脱了宴席上的喧嚣与应酬,她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夜风吹拂,带着凉意,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需要尽快在朝中立足,获得实权职位,才能展开下一步计划。同时,也必须想办法应对张鹤成的调查,甚至……主动出击。

      正凝神思忖间,院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不是风声,更像是有人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陆祯瞬间警觉,身体紧绷,手悄然按上了藏在袖中的短刃。

      “谁?”她压低声音问道。

      门外沉默了一瞬,然后,一个低沉的、刻意改变过的声音响起:

      “故人传讯,小心……‘飞鱼’。”

      话音落下,脚步声便迅速远去,消失在夜色中。

      陆祯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院门后,透过门缝向外望去,只见月光如水,庭院寂寂,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故人?飞鱼?

      飞鱼,指的是锦衣卫,更可能特指张鹤成!

      是谁?在她刚刚入京,立足未稳之时,向她示警?是敌是友?是真心提醒,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甚至是……嫁祸?

      这京城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陆祯站在清冷的月光下,看着手中那柄泛着寒光的短刃,眼中最后一点犹豫散去,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刀山,她都只能向前。

      张鹤成,这盘棋,我们慢慢下。

      回到礼部驿馆为她安排的独居小院,院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可能存在的窥探视线,陆祯才真正允许自己显露出一丝疲惫。

      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吁出一口浊气。琼林宴上看似风光,实则步步惊心,尤其是与张鹤成那短暂却凶险的交锋,耗费的心神远比应对那些宗亲大臣要多得多。

      她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石面。月光清辉洒落,将她挺拔却单薄的身影拉得细长。

      “飞鱼……”

      那个神秘的警告再次在耳边回响。是谁?

      在这深似海的皇城之中,除了欲将她除之而后快的敌人,难道还有隐藏在暗处的盟友?会是前朝旧人吗?

      可当年她虽为尚宫,却并未深入参与派系争斗,结交的多是内庭女官和清流文臣,谁能、谁又敢在锦衣卫的严密监视下,向她这个“已死之人”传递消息?

      是试探,还是真的示警?若是后者,传递消息的人,又如何能精准地找到这里,并对张鹤成的动向有所察觉?这背后牵扯的势力,恐怕不容小觑。

      她不能轻信,但也不能不防。

      翌日,是新科进士授官的日子。

      太和殿前,百官肃立。新科进士们身着崭新的官袍,按照名次排列,等待着决定他们未来仕途的旨意。

      陆祯站在队伍的最前方,微垂着眼,听着内侍监用尖细的嗓音宣读圣旨。一甲三人照例入翰林院,这是储相之基,清贵无比。榜眼、探花分别授了编修、检讨,而当念到她的名字时,旨意却略有不同。

      “……擢状元陆文,为翰林院修撰,另,特旨兼领詹事府司经局洗马,辅佐太子研读经史。”

      旨意一出,底下微微有些骚动。

      翰林院修撰是从六品,乃状元惯例起点,无可厚非。但兼领詹事府司经局洗马这就有意味了。

      詹事府是辅佐太子的机构,虽然当今陛下年轻,太子年仅七岁,詹事府目前多是闲职,但能接触到未来的储君,本身就是一种信号——陛下对这位新科状元,似乎格外青眼有加。

      更重要的是,“司经局洗马”掌管图籍,这正与陆祯在殿试策论中展现出的对典籍制度的熟悉相吻合,看起来是量才施用,合情合理。

      陆祯心中却是微微一沉。这看似恩宠的任命,实则将她放在了更显眼,也更容易被监视的位置。

      詹事府人员相对简单,但靠近东宫,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被放大解读。

      而且,她很清楚,那位年轻的太子,其生母早逝,在宫中并不得势,陛下对其也并非十分宠爱,这个位置,未必是好坐的。

      但她面上不露分毫,只有恰到好处的感激与惶恐,出列跪拜,声音清朗:“臣陆文,领旨谢恩!定当竭尽驽钝,辅佐太子,不负圣恩!”

      她能感觉到,在御座之侧,那道熟悉的、冰冷的视线,再次落在了她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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