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难安》余昭荣

10、他比任何人都要清醒

　　锅里“滴滴答答”如珠走玉盘的油花滚动声伴着热气升腾，半旧的窗纸透出一豆暖黄烛火，温言笑语顺着门缝溢出。
　　这才是家嘛！镇上那“鸽子笼”似的小破出租屋，落不下脚、转不开身，算啥子嘛！二狗鞋子没脱、衣服没换，先跳到炕上猛猛打了几个滚。灶坑的火烧得烫烫的，衬得他的脸红扑扑的。
　　从炕上蹦下来，又钻进堂屋摸烧火棍扒拉灶里煨着的土豆，烫得两手来回倒腾，嘴里“嘶嘶嘶”地吹气，却咋也不肯放下。
　　“去，出去玩，别捣乱！看这脸抹的，埋汰！”二狗妈终于看不下去满脸烟灰像只小花猫的二狗在屋里乱窜，数落着戳他脑门儿一指头，在二狗爸的围裙上擦擦手，顺便从他兜里掏几张零钱打发二狗去买鞭炮。
　　二狗做个鬼脸，揣了钱跑出门。——买鞭炮？你看我长得像不像鞭炮？
　　夹着雪花的寒风扑面而来，把二狗吹了一个激灵，方才在家的归属感和安全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对李平安和一言九鼎的执著。
　　二狗跑上街，逢人就问“你见过李平安没有？”叫娃们笑了一气“疯子就疯子，还叫什么李平安，莫不是上两天学上傻了。”二狗也不同他们争辩，从善如流地继续问下去“那你们有没有看到疯子？晓不晓得疯子去哪里了？”
　　跑遍了村里，问了一圈，一无所获。李平安就像一滴水湮没于大海，在惊涛骇浪中悄然隐去，自此杳无音讯。
　　当二狗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执著于李平安的意义，考虑是否应该停止找寻时，哑巴刚好拎着空篮子迎面走来，大约也是被爸妈打发去买菜的。他不抱希望地、失败太多次已经麻木地问道“齐时戚，你知道疯子去哪里了吗？”
　　“你是说李平安？”哑巴两眼一亮，那是对知音的渴求，他撇下篮子，一把抓住二狗，语速明快急切，“你找他做什么？他跟你说过什么？”
　　“对，是李平安！”二狗也两眼一亮，但那是几乎忍不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他狠狠抽抽鼻子，把眼泪憋回去，带着鼻音的声音也有些颠三倒四，“我认字了，我来帮他认字，可是我找不到他了！他到底在哪儿啊？”
　　原来只是想学识字么……哑巴自嘲地笑笑，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失落。
　　“他不是疯子，他比任何人都要清醒。
　　“但是和他接触多了，你会变成疯子。
　　“所以，别找他……可能也找不到他。”哑巴并不想瞒着二狗，这个世界超出他认知的事情已经太多，他不想让二狗也身陷其中，不想让二狗也为之困扰，懵懂无知地做个平凡人比清醒地做一个“异类”要简单得多。因而，他只是稳住二狗的心态，看出来他受挫不想念书，又好心劝他，“但是，学还是得上。万一哪天他回来了，你还是不认得那些字呢？现在多积累些，没坏处的。”
　　细想之下，也有几分道理。二狗仍不死心，又接着打破砂锅问到底，“你是不是知道啥子东西？——关于他的？”
　　哑巴无奈摊手一笑，笑容里满是自嘲和释然，索性转移话题，“我能知道什么呢。……饭好了，你还不回去吃饭么？”
　　看着雪地里二狗一溜烟跑回家吃饭的背影，齐时戚没来由地叹了口气，“唉……说了，也不会有人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