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刃鳞咏叹调》神原月

12、人鱼的视角

　　深海中，光线稀薄，如同永续的黄昏。

　　瑟莱丝提娅悬浮在冰冷的水流中，银色的长发如同有生命的海藻，随着暗流缓缓飘动。她的尾巴，那覆盖着细密鳞片、在浅水处能折射出炫目光芒的巨大器官，在这里只呈现出一种沉静的、金属般的暗银色。周围是嶙峋的黑色礁石，形成一片幽寂的领域，属于她的领域。

　　几天了？

　　她用深海居民那模糊的时间感计算着。自从那个月夜，她将古老的螺壳送给莉吉尔，并用舔舐在她冰凉柔软的皮肤上留下自己的气息之后，莉吉尔就没有再出现在那片约定的浅滩。

　　一开始，瑟莱丝提娅并不十分在意。陆上生物是脆弱的，她们的生命短暂而忙碌，有着许多她无法理解的琐事。或许莉吉尔是被那些吵闹的同类绊住了手脚。

　　她依旧每日在黎明前游近海岸，将最肥美、鳞片最闪亮的鱼挑选出来，小心地放置在莉吉尔通常会出现的沙滩上，排列成象征连接与守护的古老图案。然后，她会潜伏在附近的礁石后，只露出一双深蓝色的眼睛，满怀期待地凝视着那条通往莉吉尔居所的小路。

　　第一天，小路空无一人。

　　第二天，只有几只海鸟啄食了她留下的鱼。

　　第三天，第四天……依旧没有那抹熟悉的、瘦削而挺拔的黑色身影。

　　瑟莱丝提娅开始感到不安。那是一种缓慢滋生的、如同深海蠕虫啃噬礁石般的焦躁。莉吉尔为什么不来了？是她送的鱼不够好吗？是她那晚的歌声不够动听？还是……她不喜欢那个螺壳？或者，她不喜欢那个代表亲密和确认归属的舔舐？

　　人鱼的思维直接而纯粹。在她的认知里，表达好感的方式就是分享食物、赠送珍宝、用歌声传递情绪，以及进行亲昵的身体接触。莉吉尔接受了她的鱼，收下了她的螺壳，甚至笨拙地回应了她的歌声。这难道不是接受了她的靠近，确认了她们之间的纽带吗？

　　为什么现在又避而不见？

　　一种被拒绝的刺痛感，混合着不解与日益增长的担忧，在她古老的心湖中荡漾开来。她开始更频繁地在浅海区域巡游，锐利的目光穿透晃动的海水，搜寻着岸上的任何动静。她听到了渔村里比往日更嘈杂的人声，看到了那些两足生物聚集在那座丑陋的石砌建筑里。

　　莉吉尔也在那里吗？她被什么事情困住了？

　　夜幕降临后，她会浮出水面，在月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向着莉吉尔木屋的方向，发出极其轻微、只有最敏锐听觉才能捕捉到的呼唤性音波。那音波如同最纤细的丝线，试图缠绕住莉吉尔的梦境。

　　但没有回应。木屋寂静无声，仿佛里面空无一人。

　　陌生的，灼热的情绪开始在她胸腔里积聚。是愤怒吗？不完全是。是焦虑吗？也不够准确。那更像是一种即将失去所有物的恐慌感。

　　莉吉尔是她的。

　　是她发现的，是她选择的。这个陆上少女身上有一种奇特的气息，混合着坚韧、伤痕和一种与她所处的污浊环境格格不入的清澈。莉吉尔放走了她，那是第一个信号。莉吉尔每天都会来到海边，那是第二个信号。莉吉尔接受了她的赠予，甚至尝试回应她的歌声，那是第三个、也是最强烈的信号。

　　在瑟莱丝提娅的传承记忆和本能里，这样的信号串联起来，便构成了不容置疑的“绑定”关系。她将莉吉尔划入了自己的保护圈，视为最亲密的伴侣？或者用陆上生物可能理解的词汇，独一无二的归属。

　　而现在，这个“归属”似乎在试图脱离。

　　是因为那些吵闹的同类吗？瑟莱丝提娅回忆起那些在沙滩和船只上活动的、与莉吉尔形态相似却气息浑浊的生物。他们看起来软弱而愚蠢。是他们阻挠了莉吉尔来见她？

　　还是因为……那个新出现的、气息不同的雄性？

　　瑟莱丝提娅的瞳孔在幽暗的水中微微收缩。她的感知远超人类。她能捕捉到空气中传来的、极其细微的振动和信息素。就在前几天，一股陌生的、带着城市尘埃、羊皮纸和某种……金属与猫肠线混合气味的气息，出现在了渔村。这股气息温和、克制，与渔村的粗鄙截然不同，并且，它似乎吸引了很多注意，包括……莉吉尔的。

　　等着吧，她必须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