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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巴山夜雨,筚路蓝缕 ...

  •   西迁的路,是用血泪、汗水与生命铺就的。林晚玉与顾清明所率的第一批队伍,如同惊弓之鸟,在残破的公路、崎岖的山道与危机四伏的水路上颠簸前行。头顶是时不时呼啸而过、投下死亡阴影的日军飞机,身后是日益逼近的炮火声,沿途所见尽是逃难的人流、废弃的车辆与被炸毁的桥梁。疾病、饥饿、匪患,如同跗骨之蛆,时刻威胁着这支承载着华昌最后希望的队伍。

      当历经近两个月的艰难跋涉,队伍终于望见那座建立在长江与嘉陵江交汇处、云雾缭绕的山城——重庆时,许多人忍不住失声痛哭。那不是喜悦的泪,而是劫后余生、掺杂了太多失去与痛苦的复杂宣泄。

      重庆,并非乐土。这座被迫成为战时陪都的山城,早已人满为患。各路机关、学校、工厂、难民如同潮水般涌入,使得本就狭窄的街道更加拥挤不堪,物价飞涨,住房奇缺。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潮湿的霉味、硝烟未尽的焦糊味以及人群聚集的汗臭味。尖锐的空袭警报,几乎成了每日必备的背景音。

      顾清明和林晚玉来不及喘息,立刻投入了更为艰巨的“重建”之战。凭借顾清明早年积累的人脉和带来的部分资金,他们终于在重庆郊外、靠近长江南岸的一处坡地,租下了一片废弃的祠堂和几间摇摇欲坠的民房,作为临时的安身之所和华昌的“新总部”。

      所谓的“总部”,不过是几间漏风的瓦房。屋顶用茅草和油毡修补,墙壁糊着黄泥,地上凹凸不平。没有电,只能点油灯;没有自来水,需到远处的江边挑水。条件之艰苦,与昔日的省城相比,不啻天壤之别。

      然而,林晚玉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沮丧。她挽起袖子,带着招娣、来娣和自愿留下的女工们,清扫房屋,搭建简易灶台,开辟小块菜地,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清水镇白手起家的时光。她的沉着与坚韧,感染着每一个人,让这支疲惫不堪的队伍,迅速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扎下了根。

      安顿只是第一步,恢复生产才是华昌存续的关键,也是他们对这个苦难国家的承诺。

      首要任务是重建工厂。从省城千辛万苦运出来的设备,在长途颠簸和雨水浸泡中,大多锈蚀、损坏严重。没有合适的厂房,他们就在祠堂后面的空地上,用竹子和茅草搭起简易的工棚,勉强遮风挡雨。

      核心人物,自然是那位沉默寡言的谢师傅。他带着几个徒弟,如同呵护婴儿般,日夜不停地检修、调试那些残破的机器。零件短缺是最大的难题,无法购买,就只能自己动手制作。没有车床,就用锉刀、手锯一点点打磨;没有合适的钢材,就去搜集被炸毁的汽车、桥梁的残骸,拆下能用的部分。谢师傅常常对着一堆废铁发呆半天,然后猛地一拍大腿,找出改造利用的方法。他那双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仿佛拥有化腐朽为神奇的魔力。

      与此同时,顾清明和林晚玉则为了原料和销路四处奔走。重庆的官僚体系比省城更为复杂,盘根错节,想要获得生产许可、原料配额和军需订单,需要打通无数关节。顾清明不得不放下实业家的清高,周旋于各个部门的官员之间,赔着笑脸,说着违心的话,只为争取那一点点生存的空间。林晚玉则发挥她细致入微的优势,负责账目管理和内部协调,将有限的资金和物资用在刀刃上,确保工厂能够维持最低限度的运转。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多月后,在一个细雨霏霏的清晨,简陋的工棚里,那台修复好的纺织机,发出了西迁后的第一声轰鸣!虽然声音嘶哑,远不如从前悦耳,但在所有人听来,却如同天籁!这意味着,华昌的脉搏,在这片饱经战火摧残的土地上,重新开始了跳动!

      很快,第一批粗糙但厚实的军灰色布匹被生产出来。当工人们抚摸着这些浸润着他们汗水和希望的布匹时,眼眶都湿润了。它们将被送往附近的被服厂,制成军装,穿在保卫这个国家的士兵身上。

      就在华昌在重庆初步站稳脚跟,艰难重启之时,一直杳无音信的第二批队伍,终于传来了消息!

      那是一个黄昏,负责在外打探消息的孙管事,连滚爬爬地冲进祠堂,激动得语无伦次:“夫人!顾先生!来了!志远少爷……赵队长……他们来了!快到江边了!”

      顾清明和林晚玉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向江边。

      在苍茫的暮色与江上的薄雾中,一支衣衫褴褛、疲惫不堪却异常沉默坚毅的队伍,正沿着江岸蹒跚而行。人数比出发时少了许多,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长途跋涉和战火洗礼后的风霜与沧桑。走在最前面的,正是陈志远和赵铁山!

      陈志远整个人瘦脱了形,原本合身的衣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脸上胡子拉碴,唯有一双眼睛,在瘦削的脸上亮得惊人,里面蕴含着远超年龄的成熟、坚毅以及一丝难以磨灭的痛楚。赵铁山依旧是那副山岳般沉稳的模样,只是眉宇间多了几道深刻的皱纹,眼神更加锐利如鹰。

      “爹!娘!”陈志远看到迎上来的父母,嘶哑地喊了一声,快步上前,想要跪下,却被顾清明和林晚玉一左一右紧紧扶住。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林晚玉的声音哽咽了,她抚摸着儿子粗糙的脸颊和瘦削的肩膀,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只化作这四个字。她注意到,队伍里没有谢师傅的身影。

      赵铁山沉痛地低下了头:“夫人,顾先生……谢师傅他……在路上,为了掩护设备和弟兄们撤退,遭了鬼子飞机……没能挺过来……”

      一股巨大的悲痛攫住了林晚玉和顾清明。谢师傅,那个默默无闻却技艺精湛、在最后关头为华昌技术革新呕心沥血的老人,最终还是将生命奉献给了这条漫长的迁徙之路。

      陈志远红着眼圈,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箱子,递给林晚玉:“娘,这是谢师傅临终前,让我务必交给您的。他说……这是他根据浮选法原理,简化设计的便携式矿物富集装置图纸和……他的一些心得。他说……对不起,没能看到它用在打鬼子的枪炮上……”

      林晚玉颤抖着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箱子,仿佛接过了谢师傅未尽的遗志和滚烫的赤诚。她紧紧将箱子抱在怀里,仰起头,不让泪水落下。

      夜色笼罩了山城,江风带着湿冷的寒意。劫后重逢的喜悦,被牺牲的沉重冲淡。但希望的火种,终究是更顽强地传递了下来。华昌的骨干,林家的核心,历经九死一生,终于在这战时陪都重新汇聚。

      前路依旧漫漫,重建筚路蓝缕。但只要人在,精神在,那点点星火,便终有燎原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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