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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烽火家书,淬炼成钢 ...

  •   “七七事变”的枪声,如同最终落下的铡刀,彻底斩断了国人最后一丝和平的幻想。全面抗战爆发,平津沦陷,上海激战,战火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中国大地蔓延燃烧。报纸上的号外一日数更,墨迹未干便又传来新的噩耗,收音机里播音员的声音日益沙哑沉重,报道着节节败退的战况和惨烈的伤亡数字。省城虽尚未见硝烟,但空气中弥漫的恐慌、悲愤与同仇敌忾,比“九一八”时更为浓烈,也更为绝望。

      华昌实业已然全面转入战时轨道。纺织厂的机器日夜轰鸣,生产的不再是华丽的绸缎,而是粗糙却急需的军灰色、草绿色布匹,以及一捆捆雪白的纱布绷带。车间里贴着“多出一尺布,多挡一颗弹”、“加紧生产,支援前线”的标语,工人们沉默而专注,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与担忧,都织进那绵密的针脚里。矿业公司的矿石,如同黑色的血液,通过愈发危险的铁路线,源源不断地运往后方兵工厂。贸易公司的仓库里,堆满了通过各种渠道、付出巨大代价才运进来的奎宁、磺胺等药品和五金零件。

      顾清明和林晚玉如同两台高速运转的机器,几乎住在了总部办公室。协调生产、应对政府征调、安抚惶惶人心、筹措日益困难的资金……千头万绪,压得他们喘不过气。顾清明原本康复的身体,又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鬓角甚至过早地染上了霜色。林晚玉则用冰冷的水和浓茶强撑着精神,眼下的青黑从未褪去,但她处理事务依旧条理分明,眼神锐利,成了整个华昌实业在惊涛骇浪中不曾动摇的定盘星。

      战争的残酷,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撞击林家,是通过一封辗转千里、染着血污和泥土的信。

      信是寄给陈志远的,来自他一位在青年会时最为交好、后毅然投笔从戎、加入了某支德械师的同学——李文。信中前半部分,还带着青年人的豪情与乐观,描述着部队誓师出征的场面,畅想着“痛饮黄龙”的那一天。然而,笔锋从描述一场阻击战开始,骤然变得沉重、凌乱,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志远兄,我从未想过,战争是如此模样。炮火能将天地都掀翻,子弹打在人体上的声音,像是熟透的西瓜破裂……我们连守了三天,弟兄们倒下一大半,连长也牺牲了……我的排,就剩下五个人……刚才鬼子的刺刀捅进了小山东的肚子,我离他只有三步,能看见他眼睛里的光一点点灭掉……我砍翻了那个鬼子,可小山东再也回不来了……志远,你说,我们真的能赢吗?我们……能活着看到胜利那天吗?”

      信的末尾,字迹几乎难以辨认,仿佛书写者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若我回不来,告诉我爹娘,儿子没给他们丢人……另,帮我照顾一下我妹妹……保重,兄弟……”

      陈志远捧着这封信,在房间里呆坐了一整夜。他没有哭,也没有愤怒地呐喊,只是脸色苍白得吓人,手指紧紧攥着信纸,几乎要将其嵌入肉中。信中那扑面而来的血腥气与绝望感,彻底击碎了他曾经对战场抱有的、带有浪漫色彩的想象。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报国不是口号,不是游行,是血肉横飞,是生离死别,是无数像李文、像小山东这样的年轻生命,义无反顾地填入民族存亡的巨大熔炉之中。

      第二天清晨,当陈志远走出房门时,林晚玉和顾清明都察觉到了儿子的变化。他眼中那份因理想受阻而产生的焦躁与不甘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如同岩石般的坚毅。他没有再提参军的事,只是走到顾清明和林晚玉面前,深深鞠了一躬。

      “爹,娘,以前是儿子不懂事,让你们担心了。”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李文的信,让我明白了。我的战场,确实在这里。请把更重的担子交给我,我会用我的方式,为前线,为国家,尽一份力。”

      从那天起,陈志远仿佛一夜之间彻底成熟。他主动承担起了矿业公司与政府、军方对接的重任,频繁往返于危险的交通线上,协调运输,确保矿石供应。他不再空谈理论,而是深入车间矿场,与工人、技术人员一起,研究如何提高生产效率,如何利用现有材料进行技术改良。他甚至向赵铁山郑重道了歉,两人摒弃前嫌,一个主内抓生产管理,一个主外负责安全运输,配合得愈发默契。

      战争的持续,使得一切资源都变得极其宝贵,尤其是军工所需的特种钢材原料。华昌矿业提供的矿石虽然品质不错,但距离制造高性能武器仍有差距。一日,顾清明接到兵工厂方面的反馈,委婉提出若能提升矿石中某种稀有元素的富集度,将极大改善枪管钢材的寿命和性能。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现有的选矿设备和技术,根本无法实现如此精细的分离。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林晚玉却想到了一个人——那位当初被陈志远“挖”来、负责秘密维修车间的老师傅,姓谢,据说早年曾在汉阳铁厂跟随过德国工程师,对冶金和矿物处理颇有心得。

      林晚玉亲自去矿场深处的“精密零件维修车间”找到了谢师傅。说明来意后,这位平日里沉默寡言、只知道埋头摆弄机器的老师傅,浑浊的眼睛里竟放出了光。

      “稀有元素富集?”谢师傅搓着满是油污和老茧的手,喃喃道,“难!但不是没法子!早年跟洋鬼子学艺的时候,见过他们用一种……叫什么‘浮选法’的玩意儿,用药剂,靠气泡,把不同比重的矿物分开……原理我大概记得,就是这设备,这药剂……”

      “需要什么,您尽管开口!”林晚玉毫不犹豫地说,“设备零件,我们想办法自己做,或者通过贸易公司去黑市找!药剂,列出单子,我去求医学院的教授帮忙想办法合成!谢师傅,前线将士等着更好的武器保家卫国,这是我们华昌能为他们做的、最实实在在的事情!拜托您了!”

      林晚玉的信任和那句“保家卫国”,深深打动了谢师傅。他不再多言,带着几个徒弟,一头扎进了车间,开始了废寝忘食的研究和试验。没有现成的设备,就用现有的机床改造,甚至手工打造;没有合适的药剂,就尝试用各种已知的化学物品进行配伍,一次次失败,一次次重来。车间里日夜灯火通明,弥漫着各种奇怪的气味,仿佛一个硝烟之外的另类战场。

      就在谢师傅那边艰难攻关的同时,林家其他的成员,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在这场全民族的抗战中寻找着位置。

      招娣和来娣,已是省城护士学校最优秀的学生之一。她们不仅在学校刻苦学习救护知识,还利用课余时间,组织同学到医院帮忙,照顾从前线转运下来的伤员。看着那些比她们哥哥年纪还小的士兵,缺胳膊少腿,却依旧咬牙不吭一声,姐妹俩迅速褪去了少女的娇气,眼神中充满了医护者的冷静与坚韧。

      盼娣则用她无声的画笔,成为了另一种形式的战士。她不再只画山水花鸟,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街头募捐的学生、赶制军服的妇女、运送物资的车队。她的一组题为《不屈的脊梁》的素描,被顾清明设法送到后方一家尚能出版的报纸上发表,那细腻的笔触下所描绘的普通人在国难当头时所展现出的坚韧与奉献,感动了无数人,竟也为华昌募得了一笔不小的意外捐款。

      甚至连年纪尚小的石头,也学着哥哥姐姐的样子,带着邻居的孩子们,在巷子口设了个小木箱,为“航空救国”募捐飞机款,小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郑重。

      这个曾经在清水镇风雨飘摇中凝聚起来的家,如今在更大的民族劫难面前,每一个成员都如同经过淬炼的钢铁,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光芒。

      夜深了,林晚玉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窗外,又是一轮皎洁的明月,清辉洒满大地,暂时掩盖了人间的苦难与悲怆。

      顾清明为她披上一件外衣,轻声道:“歇会儿吧。”

      林晚玉握住他的手,望着窗外的月色,轻轻说道:“有时候想想,我们这一代人,真是生逢乱世,历经劫波。但看着孩子们都长大了,懂事了,能在国难中挺起胸膛,我又觉得,再难,也值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越烽火、历久弥坚的力量。

      淬炼,仍在继续。但希望,如同这暗夜中的月光,从未真正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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