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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浊浪排空,砥柱中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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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玉在省城商界的崭露头角,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涟漪扩散的同时,也搅动了沉积的淤泥。她以女子之身,跻身于向来由男性把持的实业界,且颇受顾清明倚重,本就引人侧目。加之她容貌清丽,气质卓然,与顾清明往来密切,一些不堪的流言便如同夏日污水沟里滋生的蚊蝇,开始在省城某些阴暗角落嗡嗡作响。
起初,只是些含沙射影的揣测。“一个乡下寡妇,凭什么能在省城立足?还不是靠了顾先生的面子?”“啧啧,顾先生对她可是不一般,出入对,言听计从,怕是早就……”这些流言被刻意控制在某个小圈子里,并未大规模扩散,但其恶毒之处在于,它们精准地瞄准了林晚玉最在意的两个方面:她的名誉和她的家庭。
很快,这股阴风便顺着商路、借着某些“有心人”的嘴,吹回了清水镇。
这一日,林晚玉刚从省城处理完纺织厂女工培训章程回来,舟车劳顿,脸上带着些许疲惫。她刚踏入家门,便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孩子们依旧上前问安,但眼神躲闪,连最黏她的石头都显得有些犹豫。王寡妇和李婶在一旁做着针线,见她回来,招呼打得也有些不自然。
林晚玉心下疑惑,却并未立即点破。直到晚间,她路过招娣和来娣的房间,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抽泣声和争执声。
“……他们说的可难听了!说娘……说娘在省城不检点,靠着……靠着顾先生才……”
“你胡说!娘不是那样的人!”
“我当然知道娘不是!可外面的人都那么说!学堂里都有人偷偷议论了!还说咱们家的产业,以后都要改姓顾了!”
林晚玉的脚步瞬间定在原地,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扶着冰凉的墙壁,才勉强稳住身形。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些污言秽语从女儿口中说出,冲击力依旧让她眼前发黑,心脏像是被无数细针扎刺般疼痛。
她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眼眶的酸涩,没有推门进去,而是转身,径直走向了陈志远的书房。
书房里,陈志远正对着一本账册发呆,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母亲苍白的脸色和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睛,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化为一声沉闷的叹息,重重捶了一下桌面。
“娘……您……您都听到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痛苦和愤怒。
林晚玉在他对面坐下,目光平静地看着儿子,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听到一些。志远,你信吗?”
“我当然不信!”陈志远猛地抬头,眼中赤红,“娘您是什么样的人,儿子最清楚!您为了这个家,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那些嚼舌根的畜生,我……”他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攥得咯咯响。
“既然不信,为何要如此愤怒,如此困扰?”林晚玉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重锤敲在陈志远心上,“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陈志远愣住了,看着母亲在如此巨大的污蔑面前,依然保持着惊人的冷静,他心中的狂躁竟奇异地平复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羞愧和担忧。“可是娘,人言可畏!他们这是要毁了您的名声,毁了咱们林家!现在镇上已经传得风言风语,连矿上……都有人在私下议论了!长此以往,人心散了,咱们的家业怎么办?”
“人心散了?”林晚玉轻轻重复了一句,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那就把人心再聚起来。家业倒了?那就再建一个更大的!”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们以为,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往我身上泼脏水,就能让我退缩,让林家一蹶不振?做梦!”
她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看向儿子:“志远,你记住,在这世上,想要不被流言蜚语打倒,只有两条路。一是自身足够强大,强大到任何谣言都如同蚍蜉撼树;二是内心足够坦荡,坦荡到任何污蔑都如同清风拂面。我们林家,要走,就走第一条路!”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陈志远被母亲的气势所感染,心绪逐渐稳定下来。
“明日,你随我去矿场。”林晚玉沉声道,“不是去解释,也不是去辟谣。谣言如风,越是追逐,越是喧嚣。我们去做事,像往常一样,该巡视巡视,该安排安排,该发工钱发工钱。让所有矿工都看着,我林晚玉,行得正,坐得直,心思还在矿场上,还在大家伙的饭碗上!”
“那省城纺织厂那边……”陈志远担忧母亲的名誉在省城受损,影响事业。
“省城那边,我自有分寸。”林晚玉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顾先生想必也已听闻。他若信我,自然会有所动作。他若不信……”她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无比清晰,“那这纺织厂,不合作也罢!我林晚玉,离了谁,都能活下去,而且会活得更好!”
翌日,林晚玉一如往常,穿着利落的衣衫,带着陈志远,出现在了星火矿场。她没有丝毫异样,依旧仔细地检查矿洞安全,询问生产进度,与赵铁山和李技师商讨技术问题,甚至亲手将这个月的工钱,一一发放到每个矿工手中。她的神色平静,举止从容,仿佛那些恶毒的流言从未存在过。
矿工们看着这位沉静而坚定的女东家,看着她眼底那不易察觉的疲惫和那份不容置疑的坦荡,许多原本心中存疑的人,也渐渐安下心来。是啊,林夫人若是那等攀附权贵、不顾廉耻之人,何须在这深山老林里与他们一同吃苦?何须如此费心费力地保障他们的安全和生活?
赵铁山更是直接站了出来,在一次矿工集合时,粗着嗓子吼道:“都他娘的给老子听好了!谁要是再敢在背后嚼林夫人的舌根,污蔑咱们的恩人,就别怪我赵铁山认得他,我手里的家伙不认得他!林夫人是咱们矿场的顶梁柱,谁跟她过不去,就是跟咱们所有兄弟过不去!”
这番毫不掩饰的维护,带着沙场悍卒的杀气,瞬间震慑住了所有宵小。矿场的流言,在绝对的实力和威望面前,很快便销声匿迹。
而省城那边,顾清明的动作更快、更狠。他不仅动用关系,在几家主要的报纸上刊登了澄清声明,严正驳斥了那些针对林晚玉的不实谣言,并以“华昌实业”的名义,悬重赏追查谣言源头。更重要的是,他在一次商会举办的公开晚宴上,当着众多商界名流的面,郑重地将林晚玉引荐给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并毫不避讳地盛赞她的能力与品德,称其为“华昌实业不可或缺的肱骨之臣,亦是顾某极为敬重的合作伙伴与挚友”。
顾清明以他自身的名誉和地位,为林晚玉筑起了一道最坚固的防护墙。那些原本观望甚至暗中非议的人,见顾清明态度如此鲜明强硬,也纷纷噤声,甚至转而开始结交林晚玉。
一场针对林晚玉名誉的狂风恶浪,在她自身的坦荡坚韧与外部强有力的支持下,竟如同撞上了岿然不动的中流砥柱,最终浊浪排空,未能损其分毫。
经此一事,林晚玉在省城商界的地位反而更加稳固,再也无人敢因她是女子而轻视于她。而林家内部,经过这番风波,凝聚力也达到了空前的高度。陈志远心中那点因顾清明而起的芥蒂,在母亲遭受污蔑时顾清明毫不犹豫的鼎力支持下,也终于彻底冰释。
夜色下,林晚玉独自站在院中,仰望着星空。风浪过后,心境愈发澄澈空明。
她知道,前路依旧漫长,暗处的敌人不会就此罢休。但她已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