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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风织秋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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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共享的黄昏,像一道清晰的分水岭,将黎栀的世界划分成截然不同的两种颜色。之前的暗恋是独自徘徊在寂静的深巷,而此刻,巷口似乎透进了一束真实的光,温暖而具体,照亮了前路,也让她更加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欣喜,却又愈发忐忑。
她不再仅仅满足于远观。那些曾经被她小心翼翼收藏的、关于他的碎片信息,如今像是被注入了生命,开始自动拼凑、延伸。她知道他周四下午训练后会去学校后门那家叫“墨痕”的旧书店,她知道他常买《科幻世界》,甚至知道他习惯站在哪个书架前翻阅。
于是,周四下午的“墨痕”书店,也成了黎栀固定行程的一部分。
她通常会比他早到一些,选一个能看见门口又能隐匿于书架后的位置,假装翻阅着一本诗集或散文。书店里光线昏黄,空气中浮动着旧纸张和油墨特有的、令人安心的沉静气息。当门口风铃“叮铃”一声轻响,那个熟悉的身影推门而入时,她的整个世界便会瞬间亮起,又迅速被她强制调节到一种看似平静的频道。
她透过书架的缝隙,看着他熟门熟路地走到科幻区,修长的手指划过一排排书脊,最终精准地抽出新一期的《科幻世界》。他有时会站在那里直接翻阅,微微低着头,额前碎发垂落,遮住部分眉眼,神情是课堂上少见的专注与放松;有时则会拿着书走到靠窗的那个老旧沙发旁坐下,长腿随意地支着,沉浸在他那个充满星尘与未知的世界里。
黎栀就那样安静地、贪婪地偷看着,像守护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宝藏。她记住了他翻页时的节奏,思考时轻蹙的眉头,看到精彩处嘴角那微不可察的上扬。这些细节,被她用眼睛拍摄下来,珍藏于心,成为夜晚回味时最清晰的影像。
她从未想过上前搭话。能共享这方寸之间的安静,呼吸着同样的、带着书卷气的空气,对她而言,已是命运的额外恩赐。
然而,平静的观察在一个秋雨初歇的周四被打破了。
那天雨下得突然,黎栀赶到书店时,头发和肩头都被飘洒的雨丝打湿了。沈辞年还没来。她像往常一样,选了一本叶芝的诗集,站在文学区的书架旁,心思却全然不在那些优美的诗句上,耳朵敏锐地捕捉着门口的动静。
风铃响了。她下意识地望过去,心跳骤然加速。
沈辞年推门进来,肩头同样带着湿润的痕迹。他没有立刻走向科幻区,而是在门口顿了顿,目光似乎在店内扫视了一圈。当他的视线掠过文学区,与黎栀来不及完全躲闪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时,黎栀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看到了她。
不是往常那种模糊的、无意识的掠过,而是清晰的、带着一丝确认意味的注视。
黎栀慌忙低下头,假装全神贯注于手中的诗集,脸颊烧得厉害,连耳根都烫得像要燃烧起来。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短暂的两秒,然后,脚步声响起,他走向了惯常的位置。
她松了口气,却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他果然,还是不会在意她的存在吧。
就在她心绪纷乱,准备悄悄离开时,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那个原本走向科幻区的身影,中途改变了方向,正朝着她所在的文学区走来。
黎栀的身体瞬间僵硬,握着书脊的手指用力到泛白。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在寂静的书店里显得格外突兀。
脚步声在她身侧停下。
一股熟悉的、带着室外微凉水汽和干净皂荚清香的气息笼罩下来。
“叶芝?”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很近,仿佛能感受到气流拂过耳廓的微痒。
黎栀猛地抬头,撞进沈辞年深色的眼眸里。他站得离她很近,近得她能看清他睫毛上未干的细小水珠,和他眼中那抹清晰的、不带掩饰的探究。
“嗯……”她几乎是本能地回应,声音细弱得如同蚊蚋,大脑一片空白。
沈辞年的目光从她通红的脸颊,移到她手中那本绿色封皮的诗集上,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黎栀完全意想不到的举动。他伸出手,从她旁边的书架上,极其自然地抽出了另一本《叶芝诗选》,是同一个译本的不同版次。
“挺巧,”他晃了晃手中的书,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却足够让黎栀心神摇曳的弧度,“我也喜欢他的《当你老了》。”
那一刻,黎栀感觉周遭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世界只剩下他拿着诗集站在她面前的样子,和他那句“挺巧”,像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滔天巨浪。
他不是偶然路过。他是特意走过来,对她说了话。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偶遇”了。这是双向的。
巨大的惊喜和不知所措让她呆立在原地,只会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忘了反应。
沈辞年看着她这副完全懵掉的样子,眼底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但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对她微微颔首,便拿着那本他可能根本不会买的诗集,转身走向了收款台。
直到风铃再次响起,宣告他的离开,黎栀才像是被解除了定身咒,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了一口气,后背却惊出了一层薄汗。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本《叶芝诗选》,又抬头望向窗外雨后天晴、被洗得格外明净的天空,感觉一切都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那天晚上,蓝色笔记本上又多了一页滚烫的记录:
「十月十九日,雨转晴。在“墨痕”,他主动和我说话了。他拿起了我旁边的叶芝诗集。他说:“挺巧,我也喜欢《当你老了》。” 他的眼睛看着我,里面有光。 …… 今天的巧合,是我预谋已久的意外。」
这次交集之后,黎栀感觉到沈辞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似乎比以前更多了些,也更深了些。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探究,而是夹杂了些许她不敢深想的、温和的东西。
课间发作业本时,如果轮到沈辞年,他走到她桌前,会轻轻将本子放在她桌角,而不是像对其他人那样随意一丢。有一次,她的橡皮滚落到地上,正好滚到他的脚边,他弯腰捡起,递还给她时,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掌心,那短暂的触感让她一整个上午都心神不宁。
他们依旧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但在拥挤的食堂,他会下意识地用身体帮她隔开拥挤的人流;在图书馆,如果她常坐的位置被人占了,他会用眼神示意她另一个安静的角落;甚至有一次,她抱着一摞重重的作业本上楼,他从后面跟上,沉默地分担了一半,直到她的教室门口,才将本子还给她,全程没有一句对话。
这些细小的、无声的关照,像秋日里绵绵的雨丝,悄无声息地渗透进黎栀生活的缝隙,滋润着那颗名为爱恋的种子,让它破土、抽枝,长出更加繁茂的藤蔓。
黎栀开始尝试着,鼓起微小的勇气,做出一些回应。
她会在物理小测后,将他可能需要的参考书,不经意地放在他容易看到的地方;她会在看到他打球后满头大汗时,悄悄在他课桌上放一瓶未开封的、他常喝的那个牌子的矿泉水——当然,是趁着没人的时候。
她做得隐秘而小心,如同林间谨慎的小鹿。她不确定他是否察觉,直到有一次,她在那个矿泉水瓶底下,发现了一张折叠得很小的、来自他草稿纸的边角,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画了一个简单的、表示感谢的笑脸。
那一刻,黎栀握着那张小小的纸片,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开心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知道了。他接收到了她那微小如萤火虫般的信号,并且,给出了回应。
秋意越来越浓,梧桐叶大片大片地凋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金黄。校园艺术节的气氛也逐渐浓厚起来。黎栀所在的班级准备了一个合唱节目,需要借一套比较正式的服装。文艺委员在班里问了一圈,最后有些为难地提到,还差一条搭配的深蓝色领带。
黎栀原本并未在意这些。直到第二天早上,她走进教室,发现自己的课桌上,放着一个深蓝色的、包装简洁的长方形盒子。
她疑惑地打开,里面是一条质地优良的深蓝色领带,颜色正是文艺委员昨天描述的那种。盒子里没有卡片,没有任何标识。
她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抬头,望向最后一排那个靠窗的位置。
沈辞年正趴在桌上,似乎是在补眠,侧脸安静,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但黎栀的直觉告诉她,是他。
文艺委员看到这条领带,欣喜不已,连连追问是谁的。黎栀只是红着脸摇头,说不知道,可能是哪个好心人匿名赞助的。
节目演出很成功。台下掌声雷动时,黎栀站在合唱的队伍里,目光穿越明亮的灯光,精准地找到了观众席中的沈辞年。他坐姿随意,嘴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似乎正落在她……或者说,她胸前那条深蓝色的领带上?
两人的目光在喧闹的掌声和晃动的灯光中,有了短暂的交汇。没有言语,没有明确的示意,但黎栀仿佛听到了一声无声的确认。
艺术节结束后,黎栀将领带小心地清洗、熨烫平整,然后装回原来的盒子。她没有立刻还给他,而是在一个午休时分,教室里人很少的时候,悄悄走到他的课桌旁,将盒子塞进了他的书桌抽屉里。
同时放进去的,还有一张小小的、压干了的栀子花书签。依旧,没有留下任何名字。
她不知道他打开抽屉看到这些时,会是什么表情。她只希望,风能将她未能说出口的感谢与悸动,悄悄传递。
放学时,她收拾书包,发现那本蓝色笔记本里,夹着一片金黄的、形状完美的梧桐叶书签。叶脉清晰,被保存得很好。
她拿起书签,对着窗外最后一点天光,看到叶子的背面,用极细的笔,写着一个日期——正是他们一起看日落的那个日子。
风,轻轻地吹动着教室的窗帘。秋天快要过去了。但有些东西,却在风里,悄悄地扎了根,织成了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