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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1章:暗室对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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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室里烛火摇曳,两人的影子在墙面上拉得很长。
许清的手还覆在凌云的手背上,那触感温热而真实,掌心薄茧的粗糙纹理清晰可辨。
“你是说……”许清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你姐姐凌霜留下的资料,可能还在?”
凌云收回手,转身走到铁皮柜前,打开另一个抽屉。
这次她取出的不是卷宗,而是一个深褐色皮质笔记本,边角已经磨损。
“这是姐姐的日记。”她将笔记本放在桌上,“最后一页,夹着这个。”
那是一张手绘的地图,线条简略,标注着几个地点,中心是北新城,外围延伸出几条路线,指向不同的方向。
其中一个地点被圈了出来,旁边写着一行小字:“若有不测,可在此寻真相。”
许清仔细辨认:“这是……黑山口的支脉?”
“对,一个废弃的矿洞。”凌云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姐姐生前最后一次侦察任务,就是去那里。回来后不久,她就主动请缨前锋,然后……”
她没有说下去,但许清懂了。
凌霜很可能在矿洞里发现了什么,才招致杀身之祸。
“你去看过吗?”许清问。
凌云摇头:“这些年边境局势紧张,那个区域正好在争议地带,贸然前往会引起苏军警觉。而且……”她顿了顿,“我怀疑有人在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每次我稍有异动,对方总能提前应对。”
“所以你需要一个不会引起怀疑的理由,去那个矿洞。”许清明白了。
“或者说,需要一个能帮我打掩护的人。”凌云看着她,目光深邃,“但这件事风险太大,我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许清没有立即回答。
她拿起凌霜的日记,翻开一页。
字迹清秀有力,记录着军旅生活的点滴:
“今日又见「弟弟」练拳,身形已渐挺拔。父亲说凌家枪法后继有人,我心甚慰。只是这身军装,不知还能穿多久……”
“「弟弟」问为何女子不能从军。我答:若能守土护民,何分男女?「他」似懂非懂,但眼中已有光。或许有一天,「他」能真正明白。”
日记戛然而止在凌霜牺牲前三天。
最后一页只写了一句话:
“真相往往比谎言更残酷。但若为真相而死,也好过活在谎言中。”
许清合上日记,掌心还残留着纸张粗糙的触感。
她抬头看向凌云:“你姐姐是个了不起的人。”
“她是凌家的骄傲。”凌云的声音很轻,“也是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本该是我。”凌云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枪/套,“那年征兵,抽中的是我。姐姐说她去,因为她年纪大,经验足。可我知道,她是怕我年纪小,死在战场上。”
许清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这个动作很自然,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这不是你的错。你姐姐选择了她认为对的路,就像你现在选择了你的路。”
凌云的手腕在她掌中微微颤抖。
许清能感觉到那层坚硬外壳下的脆弱——这个看似无坚不摧的督军,内心也只是一个背负着家族宿命、对姐姐心怀愧疚的普通人。
“清,”凌云忽然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恨我吗?”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
许清怔了怔,认真思考后才回答:“那要看是什么样的谎言。有些谎言是保护,有些是伤害。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我。”
“可谎言终究是谎言。”凌云转过身,面对着她,“就像这场婚姻,开始时就是一场交易。我利用你稳定江南,你利用我保护许家。我们都在演戏,不是吗?”
烛光在她脸上跳跃,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许清看着那双深邃的眼睛,忽然明白了她此刻的挣扎——这个习惯掌控一切的人,正在为某个秘密而煎熬。
“是,我们在演戏。”许清坦承,“但演戏演久了,有些东西会变成真的。比如关心,比如信任,比如……”她没有说完,但相信凌云懂。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暗室狭小,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那个矿洞,”许清打破沉默,“我们可以一起去。”
“太危险。”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安全。”许清坚持,“而且,如果真有人监视你,我一个人去反而更不会引起怀疑。就说……就说我想去边境看看,体察民情。督军夫人关心边防,这个理由说得过去。”
凌云眉头紧锁:“不行。黑山口现在局势紧张,随时可能交火。”
“所以才更要去。”许清的声音温和却坚定,“如果那里真有线索,越早拿到越好。而且,我也想看看你守护的这片土地,到底是什么样子。”
她的目光清澈而真诚,没有半分勉强。
凌云看着她,心中某处坚硬的东西正在缓缓融化。
这么多年,她习惯了独当一面,习惯了将所有责任扛在肩上。
这是第一次,有人主动说要与她并肩而行。
“为什么?”凌云问,“为什么愿意为我冒这个险?”
许清微微一笑:“因为你值得。”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重重砸在凌云心上。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伸手,轻轻拂开许清额前一缕碎发。
这个动作太过亲昵,两人都是一怔。
许清能感觉到凌云指尖的温度,能闻到她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着极淡的药香。
那些关于她身份的疑团再次浮上心头——常年不散的药味,月圆闭门的习惯,还有那双过于清亮的眼睛……
“凌云,”许清忽然问,“你身上的药味,是怎么回事?”
凌云的手停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旧伤,需要定期敷药。”
“什么伤?”
“战场上留下的,很多。”凌云的回答很简略,转身走向铁皮柜,将日记和地图重新收好,“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明显的回避。
许清心中疑窦更甚,但没有追问。
有些真相,需要给对方时间去准备。
“好。”她温顺地点头,“你也早点休息。”
离开暗室时,凌云忽然叫住她:“清。”
许清回头。
“十五日后,如果边境局势稳定,我带你去看黑山口的日出。”凌云说,“那里的日出,是北地一绝。”
许清眼中闪过惊喜:“好,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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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督军府表面平静,暗流却从未停歇。
许清几乎不再外出,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看书,偶尔会去厨房帮忙准备些江南点心。
府中下人对这位温婉娴静的夫人愈发敬重,连最初对她抱有审视的陈锋,态度也软化了许多。
但许清能感觉到,府外的眼线并未撤去。
有时她站在窗前,能看见街角有陌生面孔徘徊;有时深夜醒来,会听到极轻的脚步声在屋顶掠过。
凌云依旧早出晚归,边境摩擦时有发生,她身上的疲惫肉眼可见。
但每晚不论多晚,她都会来书房看看许清,有时只是简单说几句话,有时会一起喝杯茶。
这成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这日晚饭后,许清正在书房临摹一幅山水画,凌云推门进来,手中拿着一卷图纸。
“看看这个。”她将图纸摊开在书案上。
是一幅精细的北新城城防图,上面标注着兵力部署、火力点、补给路线,密密麻麻,却条理清晰。
“这是……”
“真正的城防图。”凌云指着几个关键位置,“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需要知道这些。”
许清手中的笔一顿:“别说这种话。”
“只是以防万一。”凌云的声音很平静,“乱世之中,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许清放下笔,认真地看着她:“你不会有事。北新城需要你,江南需要你,许家……”她顿了顿,“我也需要你。”
最后四个字说得很轻,却让凌云的手指微微一颤。
她抬起头,目光与许清相接,眼中有什么东西在涌动,深沉而炽热。
“清,我……”
话未说完,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陈锋焦急的声音:“督军!紧急军情!”
凌云眼神一凛,瞬间恢复了平日的冷峻:“进。”
陈锋推门而入,脸色凝重:“黑山口方向传来炮声,侦察兵回报,苏军至少一个团的兵力正在推进,已经越过界碑五里!”
“传令各团,进入一级战备。”凌云迅速起身,走到墙边取下军装外套,“我马上过去。”
“凌云!”许清忍不住唤道。
凌云回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待在府里,哪里都别去。陈锋会留下来保护你。”
“我不要保护,我要你平安回来。”许清走到她面前,抬手帮她整理了一下衣领——这个动作自然而然。
凌云深深看了她一眼,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很紧:“等我回来。”
说完,她转身大步离去,军靴踏在地板上的声音急促而坚定。
许清追到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夜色中,马蹄声疾驰而去,带着整个北新城的安危,也带着她刚刚萌芽的心事。
陈锋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夫人放心,督军身经百战,不会有事的。”
许清点点头,却无法压下心中的不安。
她回到书房,看着摊开的城防图,那些线条和标注仿佛都有了生命,诉说着这座城市的脆弱与坚韧。
这一夜,许清彻夜未眠。
她坐在窗前,望着黑山口的方向——那里天际隐隐泛红,是炮火的光芒。
黎明时分,消息终于传来:苏军被击退,但我军伤亡不小。凌云亲自率骑兵追击,在雪原上与敌军周旋,目前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四个字,像一把冰锥刺进许清心里。
“我要去黑山口。”她对陈锋说。
“夫人,这太危险了!督军交代过……”
“她交代过让你听我的。”许清打断他,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准备马车,带我去前线。”
陈锋还想劝阻,但对上许清坚定的眼神,最终妥协了。
马车在清晨的薄雾中驶出北新城,沿着崎岖的官道向黑山口疾驰。
越靠近前线,沿途的景象越触目惊心——被炮/火摧毁的房屋,临时搭建的伤员帐篷,还有百姓们惊慌失措的面孔。
许清握紧颈间的蓝宝石项链,在心中默默祈祷。
到达前线指挥所时,已是正午。
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挤满了伤员,血腥味和药味混杂在一起,令人窒息。
一个满脸硝烟的军官认出陈锋,连忙迎上来。
“陈副官!您怎么来了?这位是……”
“督军夫人。”陈锋简短介绍,“督军在哪里?”
军官脸色一白:“督军他……他追击敌军深入雪原,已经六个时辰没有消息了。我们派了三支搜救队,只找到了这个……”
他递过来一件沾满血迹和泥土的军装外套——正是凌云昨晚穿的那件。
许清接过外套,指尖触到冰凉的布料,心脏仿佛被狠狠揪住。
外套肩部有一道撕裂的口子,边缘焦黑,是子弹擦过的痕迹。
“搜救队呢?还在找吗?”
“还在找,但雪原上起了暴风雪,能见度太低……”军官的声音越来越低。
许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带我去督军最后失去联系的地方。”
“夫人,这……”
“带我去。”许清的语气不容置疑,“或许我知道她可能去哪里。”
她想起凌霜地图上标注的那个废弃矿洞。
如果凌云真的发现了什么,或者遇到了危险,那里可能是她唯一的藏身之处。
军官犹豫地看向陈锋,陈锋咬了咬牙:“听夫人的。”
雪原上的风如刀割。
许清裹紧狐裘,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积雪中跋涉。
陈锋和几名士兵紧随其后,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暴风雪越来越猛,能见度不足十米。
许清全靠记忆中的地图和直觉前行,有好几次差点掉进被雪掩埋的沟壑。
“夫人,不能再往前了!”陈锋大声喊道,“太危险了!”
许清回头,风雪模糊了她的面容,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快到了,我能感觉到。”
又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正是那个废弃矿洞。
洞口被积雪半掩,若不是特意寻找,根本不会注意。
许清加快脚步,却在洞口停住了。
雪地上有血迹,一路延伸到洞内。
血迹很新鲜,在洁白的雪地上刺眼得惊心。
“警戒。”陈锋低声命令,士兵们迅速散开,枪口对准洞口。
许清却不顾阻拦,第一个冲了进去。
矿洞内昏暗阴冷,空气中有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
是她熟悉的,凌云身上的药味。
“凌云?”她轻声呼唤,声音在洞穴中回荡。
深处传来微弱的响动。许清循声走去,拐过一个弯道,看到了让她心脏骤停的一幕——
凌云靠坐在岩壁边,脸色苍白如纸,左肩缠着临时包扎的布条,已经被鲜血浸透。
她手中握着手/枪,枪/口对准洞口方向,眼神却已经有些涣散。
看到许清,她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是焦急:“你……你怎么来了?快走……”
话未说完,她身体一晃,向前栽倒。
许清冲过去接住她,入手一片冰凉。
凌云的体温低得吓人,呼吸微弱,肩上的伤口还在渗血。
“陈锋!快!”许清喊道。
陈锋带人冲进来,看到凌云的状况,脸色大变:“快!抬担架!”
“不……”凌云挣扎着,“洞里……有东西……”
许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岩壁角落有个用油布包裹的物件。
她让陈锋照顾凌云,自己走过去,小心打开油布。
里面是一叠文件,还有几封泛黄的信件。
最上面一份文件的标题,让许清瞳孔骤缩:
《关于光绪二十六年北新城内奸案的补充证据及涉案人员名录》
她迅速翻看,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都是如今在奉系、皖系中位高权重的人物,甚至还有两个在江南颇具影响力的世家。
“这些……”许清看向凌云。
“姐姐……用命换来的……”凌云声音虚弱,“带走……不能落在……他们手里……”
许清将文件贴身收好,回到凌云身边,握住她冰冷的手:“我们回家。”
凌云已经陷入半昏迷,却还紧紧抓着许清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担架抬起,一行人迅速撤离矿洞。
暴风雪中,许清始终握着凌云的手,一遍遍在她耳边低语:“坚持住,凌云,坚持住。你说过要带我去看黑山口的日出,不能食言……”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她的话,凌云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与她十指相扣。
风雪呼啸,将他们的足迹迅速掩埋。
矿洞重归寂静,只有岩壁上未干的血迹,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几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洞口。
为首的人蹲下身,查看雪地上的痕迹,面具后的眼睛闪过寒光。
“还是晚了一步。”他站起身,望向北新城的方向,“不过没关系,游戏才刚刚开始。”
暴风雪中,他的声音被风吹散,只有腰间佩戴的鹰剑徽章,在雪光中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