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淤于泥》浪又

15、终局

　　西郊沁芳别苑地下惊现巨额军资，其上赫然烙着二皇子府的私印——这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在京城炸开，将本就暗流汹涌的朝局彻底点燃。
　　太极殿上莫妄虞那看似虚弱、实则雷霆万钧的发难，以及摄政王随之而来的强硬表态，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二皇子谢子序志在必得的美梦。
　　他脸色铁青地被“请”回府邸，名为保护，实为软禁，麾下一干核心党羽亦被严密监控，风声鹤唳。
　　一时间，五皇子谢诗韵一派声势大振，原本中立观望的官员也开始悄然向这边靠拢。
　　摄政王谢缠枝雷厉风行，亲自督办此案，彻查的旨意一道道发出，牵扯的人员越来越多，俨然一副要借此机会将二皇子势力连根拔起的架势。
　　然而，处于这场风暴眼中心的太师府，却异乎寻常地平静。
　　莫妄虞自那日朝会归来，便彻底病倒了。
　　连日的殚精竭虑，殿前那耗尽心神的一搏，以及与莫渊当庭对峙时强撑的一口气骤然松懈，使得他本就油尽灯枯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当晚便发起了高热，呕血不止，彻底陷入了昏迷。
　　太师府内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几位御医日夜轮守，施针用药，却也只能勉强吊住他一丝微弱的生机。墨痕守在榻前，看着公子苍白如纸、呼吸微弱的模样，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五皇子谢诗韵亲自来探视过两次，见莫妄虞昏迷不醒，也只能扼腕叹息，留下大量珍稀药材，嘱咐御医竭力救治。
　　如今朝中局势虽暂时利于他，但二皇子根基犹在，边境三十五万铁骑的归属更是悬而未决的利剑，他迫切需要莫妄虞醒来为他谋划下一步。
　　而另一把利剑的主人——莫渊，自那日宫门一别后，却再无动静。
　　他既未因军资事发而受到明显牵连，也未再闯入太师府。
　　仿佛默认了这次的挫败，又仿佛在蛰伏，等待着什么。
　　这种沉默，比直接的报复更令人不安。
　　夜深，秋雨再次不期而至，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带来浸骨的寒凉。
　　莫妄虞在混沌与灼热交织的梦境中浮沉。
　　一会儿是莫渊那双深沉如渊、带着恶劣笑意的眼睛，一会儿是二皇子谢子序狰狞的面孔，一会儿又是边关烽火、百姓流离的惨状……无数破碎的光影和声音撕扯着他的意识。
　　他感到口渴难耐，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干痛异常。他试图睁眼，眼皮却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恍惚间，似乎有一股清冽的水流，带着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气息，渡入他的口中，缓解了那灼烧般的干渴。
　　他费力地掀开一丝眼帘，朦胧的烛光下，一个模糊的、玄色的身影正坐在榻边，手中端着一只白玉茶杯。
　　是……墨痕吗？
　　不，那身影太过挺拔，气息太过冷硬……
　　视线逐渐聚焦，莫渊那张棱角分明、在摇曳烛光下显得晦暗不明的脸，清晰地映入他模糊的视野。
　　他怎么在这里？！
　　莫妄虞心中一凛，残存的意识瞬间惊醒了大半。他想挣扎，想斥问，可身体软得没有一丝力气，连抬动手指都做不到，只能发出几声微弱得如同幼猫呻吟般的气音。
　　“哥哥醒了？”莫渊放下茶杯，俯下身，阴影将莫妄虞完全笼罩。他伸出手，指背轻轻蹭过莫妄虞滚烫的颊边，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与他周身戾气不符的轻柔。“烧退了些。”
　　他的指尖冰凉，触在发热的皮肤上，带来一阵战栗。莫妄虞想偏头避开，却连这点微小的动作都无法完成，只能任由那带着薄茧的指腹在自己脸上流连，屈辱感混合着病中的虚弱，几乎要将他淹没。
　　“你……滚……”他用尽力气，从齿缝间挤出破碎的字眼，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莫渊低低地笑了起来，非但没有动怒，反而靠得更近，近到莫妄虞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在自己颈侧。
　　“哥哥都病成这样了，脾气还是这么大。”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夜雨的微凉，“我若走了，谁给你喂药？谁替你擦身？指望那个没用的墨痕吗？”
　　喂药？
　　擦身？
　　莫妄虞瞳孔微缩，难道之前昏迷中那些隐约的触碰、喂水的触感……都是他？！
　　一股更深的恶寒沿着脊椎窜起。
　　“放心，”莫渊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指尖滑到他因高热而微微敞开的领口，摩挲着那截清晰脆弱的锁骨，“弟弟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趁人之危这种事，还不屑于做。”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丝讥讽，“至少，不会在你像个易碎般瓷娃娃的时候。”
　　他的话语如同冰锥，刺得莫妄虞心头发痛。
　　他闭上眼，不再看他，也不再试图说话，将所有残存的力气用来抵抗身体的不适和心头的屈辱。
　　莫渊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拿起旁边温着的药碗，用玉勺搅了搅那浓黑的药汁，舀起一勺，递到莫妄虞唇边。
　　“喝药。”
　　莫妄虞紧抿着唇，拒绝的意味明显。
　　莫渊看着他这副倔强隐忍的模样，眼底暗流涌动。他放下药勺，直接端起药碗，自己含了一口，然后俯身，准确地攫住了莫妄虞因惊愕而微启的唇。
　　“唔……”
　　浓苦的药汁带着另一人灼热的气息，不容抗拒地渡了进来。
　　莫妄虞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莫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他想反抗，想推开，可身体被牢牢禁锢在榻上，下巴被一只大手捏住，被迫承受着这带着惩罚和侵占意味的喂药方式。
　　苦涩的药味在口腔中弥漫开，夹杂着莫渊身上特有的、混合着冷冽与血腥的气息，让他阵阵作呕。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模糊了视线。
　　一碗药，就在这种无声而激烈的对抗中，被一口一口地渡完。
　　莫渊直起身，用指腹擦去莫妄虞唇角溢出的药渍，看着他因窒息和愤怒而泛红的脸颊，以及那双蒙着水汽、却依旧不肯屈服的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
　　“哥哥还是这样喝药比较乖。”
　　莫妄虞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他死死瞪着莫渊，如果目光可以杀人，莫渊早已被他凌迟千万遍。
　　“莫渊……”他声音嘶哑，带着血泪般的恨意，“你……不得好死……”
　　“我若不得好死，”莫渊俯身，在他耳边低语，气息灼热，“定会拉着哥哥一起下地狱。”
　　他说完，竟真的开始动手，用浸湿的温帕，细致地擦拭莫妄虞颈间、锁骨处因高热而沁出的细汗。
　　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专注，帕子划过皮肤，引起一阵阵战栗。
　　莫妄虞浑身僵硬，耻辱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越收越紧。他像一具失去灵魂的玩偶，任由对方摆布，唯有紧握成拳、指甲深陷掌心的双手，泄露着他内心滔天的恨意与无力。
　　窗外，秋雨未停，寒意彻骨。
　　室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榻上病弱的美人，和床边那如同守护又如同禁锢的、危险的将军。
　　这场病，似乎成了另一场无声博弈的战场。而虚弱的猎物与耐心的猎人，都在等待着对方先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莫妄虞知道，莫渊的耐心不会太久。而他自己，也必须尽快从这病弱的躯壳中挣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