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第 27 章 无解 ...
-
这份默契还在,两个人仍能感知到对方的每一个想法,可再品尝时,不止有恋爱时期的甜蜜,还能尝到各自舌尖的苦涩。
那时的离凇都在想些什么呢?又是因为什么不顺?解骅大概能想出来,他也在几天前为两人的未来忧心过、怅然过,看着别的情侣自然拥抱、亲吻的场景回忆起两人甜蜜时的青春模样。那时候的两个人都很年轻,对着被长辈们安排好的玩伴慢慢动心、到梨花树上的表白、再到飞奔出考场只为扑向那个人的怀抱、再到机场里被迫分离的不舍与无奈,最后是饭桌上的意气风发……不知不觉间,这九年来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两人的感情始终如一,外界的因素却起起伏伏,就像是老天故意跟他们对着干,故意不想给这对爱人一个happy ending的结局。
解骅看着病床上的人,他不知道离凇脑子里是否还在想着他,也不确定两个人的未来到底会是何种模样。
但,千千万万个念头最终汇成一种——解骅希望他能早日醒来。
往后的日子像是被无限拉长的湿棉线,细细密密地织出解骅一个人生活的影子来——他按时上班,工作行程表上排得满满当当,闲来无事时也会去医院探望离凇,他仍然不醒,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只有周围的各种仪器在证明他还活着。解骅会帮他擦脸,会给他讲云知在国外的故事,会同他讲行业的形势……那些汹涌的痛都被时间尽数掩埋,表面磨得平平整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在某个夜晚,微凉的风吹进室内,解骅在翻身时不小心碰到另一个枕头,才会有微弱的痛从骨头缝里渗出来,很轻、很痛。
解骅也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下去,像是钟摆每天从12回到12那样规律,直到某一天——
他回学校看望曾经的老师,李教授告诉了他一个连他本人都快要遗忘的事情。
离凇之前从国外寄回的种子,一群教授专家们对着可怜的小东西做了很多实验—— 基因测序间接显示活性完好,实验室中模拟的温度、湿度、酸碱度等也都精准地模仿原产地的条件,就连土壤中的微生物都是经过了好几轮的筛选、培养,一切参数都在最优区间里稳稳跳动。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培养皿始终沉默。
他们耐心地等了又等,先是换了光源,接着又换了水源,最后还尝试着用激素溶液浸种,反反复复调试配方,可那小小的生命却始终不敢绽放生命该有的鲜活。
在此之前,解骅在自己的实验室和助理已经尝试了无数次,本来对它也没抱什么希望,听完老师的话后也并不觉得奇怪。
只是,老师后来的话让他心惊。他的老师有一位朋友,一个月前去E国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想着那颗始终不发芽的种子,在那片实验室里模拟过无数次的土地上待了几天,最后经过重重关卡终于带回了一包种子。
一样的树种、一样的实验条件,日光灯管嗡嗡低鸣着,工作台上躺着漂洋过海的树种。那位教授在原有的基础上没有做任何改动,或许是心中的执念让他总是惦记着这棵树种,要么让这颗种子发芽,要么就得弄清它不发芽的原因。怀着这样的心情,实验室又开始培育那棵树种。
研究员们都很不理解,可研究植物的奥妙就在于此。他们观察着培养皿的情况,反复记录下数据,希望它能生根发芽。
过了半个月,3号培养皿首先有了动静,一枚种子的种皮裂开一道细细的缝,嫩白的胚根挤了出来,顶端沾着点湿润的土,在精心打造的培养皿中怯生生地蜷缩着。
所有的研究员们都凑在了台前,连呼吸都放得很轻,他们曾在这颗种子上接受到的失落和期待在此刻骤然坍塌,看着带着故土气息的生命一点点鲜活、一点点成长,仿佛自己的人生也跟着成长起来。
解骅听完后,想起了离凇放在种子旁的一封手写信。老师还在一旁滔滔不绝地讲着,说那颗种子是如何如何长出来,他们为了弄懂之前那批种子不发芽的真相又如何如何做了不少的实验,最后得出一个令所有人都萎靡不振的结论——
无解。
这也成为了实验室里一道悬而未决的谜题,此处的无解是一道被锁死的门,他们耗尽了毕生所学,甚至动用了繁杂的基因层面的技术,它却始终保持着最终的沉默。它们不腐烂、不变质,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缩在土壤里,不接受所有的外部条件,对它们报以无声息的倔强。
老师看着空白的结论栏,叹息了一声:“有的生命生来固执,本就不在人类能够理解的层次里,所以是无解。”
解骅抬了下头,两只眼睛也看着空白的结论栏。
这不发芽的局面,是那批种子给世界最温柔、又最残忍的回答,无解。
几年未见,解骅跟老师又聊了好些专业上的事情,也越发感叹起自己这几年对这方面很少关注,好多东西都全部还给了老师。老师则翻出一篇论文,那是解骅的毕业论文,当时那篇署着“解骅”名字的文章在国际学术界被广为流传,人人都说他是不可多得的天才。
解骅笑了笑,当时的他的确可以称得上是意气风发,做什么事都无比顺畅,除了在情场里吃了点亏外,其他的挑不出任何毛病来,是无数人都许愿想要成为的存在。
“好了,今天就这样吧,你工作忙。”
“老师再见,下次再来看你。”
“去吧去吧,别误了你的事情。”
解骅离开学校时,暮色渐拢,把最后一抹金融在云里,天际漾着层淡橘色的雾,风一过,又慢慢洇成雾蓝色,像是宣纸上晕开的画作,浓淡刚好。
解骅摸着光秃秃的脖子,目光落在渐沉的暮色里。那时候放学的两个人总是会一起约定回家,看两条人影被街灯拉成并排的形状。他忽而低声笑了笑,睫毛在眼下打出浅浅的阴影来,那时候哪是想散步,只不过是想变着法子地多待一会儿。
一个人做事的时候总会又快又好,可两个人就会磨磨蹭蹭的。以现在的年纪看来,解骅仍觉得很对,正因如此才把每一分、每一秒都抻得很长,回头想起时,全都是能从其中打磨出味道的细节。这不是慢,生活又不是赶路,不需要火急火燎地走完。
解骅想着,等不知道多少年后,他应该会坐在摇椅上翻看着旧时的相册,看着以前的旧照片,回忆起两人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再去那家常去的店铺里买一份梨子银耳羹,或许是买两份,省得离凇老是来抢他碗里的,最后再拉着手看夕阳下坠,看流云浅掠……
是很舒服、惬意的日子,有离凇在身旁,过什么样的生活都很好,忙碌的、闲适的都可以。解骅觉得,只要是离凇……都可以……
……
过去了两年,解骅又开始在一个秋天思念他,像是很多年前一样,看着寂寥秋景思念还在昏迷之中的爱人。
他看着病床上的人,暖黄的光落在苍白的手背上,没有温度。于是他伸出手将那只手握住,想要将它捂热,沾上跟自己掌心一样的温度。
风里落了桂花的香气,解骅忍不住想起两个少年坐在桂花树下吃同一份梨子银耳羹的画面——小时候的他并不很能明白离凇为什么热衷于跟他吃同一份东西,他只知道那时的自己不够吃、还得被姓离的小子分走一半,凭什么?所以他总会让阿姨多做几份备着,等两人慢慢吃完第一份后,还可以继续吃第二份,当然,也是两个人一起吃的。
记忆中梨子银耳羹的味道已经不太清楚,只落下了甜,比蜜还要甜,十几年过后,那份模模糊糊的甜仍然在心底,像初春梨花般繁华盛开。
“叮!”
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解骅下意识以为是离凇的消息,但看着病床上格外虚弱的人,感叹自己真是魔怔了,想离凇想得好似精神失常。
他点开手机,是云知的消息。
[明天回国,记得来接我。]
“回国?”
解骅愣了一瞬,云知在国外呆了八年,他的身份一直都是学生,可他跟离凇之间却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心里不禁又有些感慨。
第二天早上十点钟。
解骅亲自开车去机场接人,他的视线穿过攒动的人群,一眼就看到了包裹在其中的云知。跟出国前相比,最大的变化就是身高,他那时才16岁,还没有怎么开始长,只能勉强够到他跟离凇的胸口,因此才总叫他“小云知”。可八年过去,云知身形高大,肩线利落,穿着一件黑色长风衣,手里拖着一只深棕色的行李箱,发出沉稳的声响,脱离了周围的喧嚣。
八年的时光把他身上的棱角磨得更加分明,但不变的是那面若寒霜的脸,看人的目光还是淡淡的,像是覆着层冰。
解骅一想到那个欺骗云知感情的人就忍不住骂他,在之前的五年里,他曾去国外看过云知好几次,也见到了他所说的那个人。
下一秒,那双覆着薄冰的眼睛倏地亮了,像是终于破开了层层浅雾,连带着绷得极紧的唇角都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云知直接拎着行李箱跑了起来,黑色的风衣下摆被风掀起弯曲的弧线,猎猎作响,像是在秋日里振翅的蝴蝶。
方才的疏离冷硬就这样在一个拥抱里碎了满地,云知的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露出一点儿从前读书的影子,眼底闪着光。
“行了,我的脖子……快被你勒断了。”
“你干什么?几个月不见这么娇气了?”
“云知,”解骅看着跟他差不多高的人,只觉得这个称呼实在是不合适,又尝试着叫了一声:“云知。”
云知捶了下他的胸口,有点儿犯恶心地说着:“别叫得这么……呕。”
解骅眼睛一眨,流露出点恶趣味来,“那叫你,知知。”
“呕,我要吐你身上了。”
解骅很遗憾地松开手,正正经经地叫了一句:“云知。”
云知点头应下。
车子平稳地驶出,引擎声低缓得像是在呼吸,解骅看了眼身旁的人,对方盯着窗外的风景看,从前喜欢晃腿的习惯也没了,此刻安安静静地坐着,但还是能看出藏在沉稳里的孩子气。
不知为何,一看到云知,解骅总有种他是自己孩子的感觉。
云知察觉到那慈爱的目光,无奈地哼了一声,“你别用这种眼光看我,那么想当爹,让你家离凇给你生一个。”
“你认真的?这是一个学医八年的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云知板着脸,很严肃地看着前方,像是在主理大型的学术研讨会,“当然可以,不过得看离凇,愿不愿意了。”
“好了,别打趣他了,人还在昏迷中呢。”
“还没有醒?都躺了两年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