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永不散场》判七刀

25、第 25 章 暴风雨

　　离凇不敢再想，可他却不能不想。
　　他人生中头一次体会到死亡逼近的感觉，还有那句“死亡面前人人平等”，他这才体会到死亡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离凇的手指紧握成拳，因太过用力而泛着不健康的灰白之色，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之中，传来的刺痛让他更加清醒、理智。人类面对灾难时求生的本能开始从心底钻出，如同疯长的藤蔓死死地缠绕在心脏上，连带着呼吸都带着想要挣脱这座黑暗囚笼的决心。
　　尽管知道徒劳，离凇还是用地质锤敲击着石墙，锤头一次次落下，在绝对的自然力量面前，只能溅起几片微不足道又无助可怜的碎片，反而是反震的力道让他的虎口发酸发麻。
　　渐渐地，头顶的岩层像是受到了离凇的挑衅似地，又开始摔落下更多的碎石，其中一块不慎落在了他的安全帽上，好在其做工结实，只砸出小小的浅坑，脑子倒是没事儿。
　　离凇又沿着仅存的一条狭窄石缝中摸索，迫于空间的有限，他不得不缩着身子佝偻着背向前，强光手电筒刺破前方的黑暗，尽头之处却是更深更厚实的岩壁，冰冷冷地反射着白光，像是在无声地下着一道判决书。
　　离凇又垂头丧气地坐了回去。
　　斗志像是燃烧正胜的火堆，可柴薪终究是有限的。
　　时间在这片黑暗中也失去了计量的标准，离凇只能看见水壶里的水在减少，压缩饼干的数量也在减少，一滴滴水滴落在地上又悄然不见，马上又会有新的水滴落下……
　　离凇头一次觉得不知道时间是多么令人痛苦的事情，他自认为对时间有着精密的把握度，可到了如今的处境，什么都变了。
　　离凇缓缓地合上眼。
　　……
　　突然，黑暗中滚过一声轰鸣，不是坍塌的脆裂声，而是远处山峦的低吼。离凇猛然惊醒，绷紧脊背，那声音很沉很闷，如同一块千斤巨石压在胸膛上，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他屏息敛神，侧耳细听，方才还断断续续的水声也停了，从岩缝漏出的风声也收敛了，周围是一片诡异的静，像是整个山体都在静默地等待着什么。
　　这时候的寂静比任何时候都让人胆寒，离凇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云层正在蓄积力量，天地间马上就会迎来一场浩劫。或许不能这样说，是针对他一个人的一场浩劫。
　　离凇支起身子，事已至此，再去努力做任何事情都显得挣扎、徒劳。
　　离凇想的没错——
　　不过片刻，第一滴雨重重地砸在岩壁上，发出很响的声音。接着，第二滴、第三滴……一个呼吸之间就酝酿成一片密集的声响，像是鼓点一般。但这还不够，最后最后化作倾盆之势，狠狠地砸向岩体，雨点也不再是淅淅沥沥的斜风细雨，而是咆哮的巨流，正不留情地冲刷着这摇摇欲坠的山体。
　　整座山都在震颤，头顶的石头又开始接连不断地落下，砸在地面上的声音是离凇这辈子听到过最可怕的声音。
　　离凇蜷缩在掩体凹处，攥紧了背包带，指尖触到应急哨的冰凉，此刻却连吹响它的力气都被这铺天盖地的雨给夺走。在这样的狂风暴雨下，任何声音都会被无情地卷入其中，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雨声早已不是简单的声音，而是一片白茫茫的轰鸣声，汇聚在耳边，就像是无数条湍流从天际倾泻而下，狠狠地砸落在岩体上，摔出震耳欲聋的回响。雨珠密密匝匝地落下，几乎连成一片雨墙，连被困在里面的人都能感受到空气的黏腻。
　　离凇想，如果能将这片空茫的水声化作实质，应该会像利切夫科的雪那样白茫茫一片，是很纯粹的自然力量。只不过，利切夫科的雪是很浪漫的，适合和解骅一起欣赏，而这里的雨是致命的，是让他命悬一线的恐怖存在。
　　“哐当！”
　　一块脑袋大小的石头擦着他的肩头滚落在地，摔成了数片碎瓣儿。离凇下意识缩起脖颈，后背抵在冰冷的岩壁上，他听着碎石坠落的声音与雨声绞缠在一起，就像是一场永不停歇、没有尽头的厮杀。每一次石块落地的碎裂声都会沿着雨声传入他的骨头缝里，慢慢地找准节奏，与胸腔里正在跳动的心脏同频共振，是警告，也是提醒，他正被囚禁在这场风雨与即将坍塌的夹缝之中。
　　越到这种时候，离凇的心就越平静。以前常听别人说人死之前的时间会变得很慢很慢，那是上天对即将逝去的人最后的温柔，好让他们能回忆起活着时度过的重重岁月。
　　离凇的脑海里飞出无数人影，走马灯似地转……但最后只剩下一个跟他差不多的身影，那是一个站在梨花树下对着他笑的人，样子格外灿烂迷人。几点白瓣以极其温柔的姿态落在他的发丝上、肩头上、甚至衣角也沾着一片，似乎是贪恋上面的温度。
　　离凇突然羡慕起那几片梨花，梨花是假的，解骅是假的，是不同于真实空间与时间所虚构出的事物，他们共存于一个虚假的空间，是能够接触到的存在。
　　他数着过往种种，从十五岁告白在一起后，两人后面的九年岁月似乎很短，短到几秒钟就可以回望，短到时间都被分割成无数节点……
　　终于——
　　四面八方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脆裂声，像是人体的所有骨头在同时断裂。
　　离凇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随之而来的，整块岩壁猛地向外鼓出，表面的石块如大雨般倾泻而下，岩墙也轰然坍塌，数不清的岩石裹着风啸砸落，瞬间吞没了下方的一切……
　　烟尘腾起时，连天光都被染成了土灰色，只有几缕已经断开的绳索在灰雾里颤了颤，但很快就被不断涌来的石块彻底埋在了黑暗之中。
　　轰鸣声还在回落，四面而起的烟尘将天与地糊成浓重的混沌。离凇被裹进了坠落的石流之中，后背撞上了坚硬的碎石，没反应过来时，又被翻卷的碎石所吞没。
　　沉闷的窒息感像是妖魔鬼怪般涌了上来，离凇反而异常地静了下来，身体上的剧痛没有压垮残存的意志，求生的本能倒像又细又韧的弦，在失去意识的边缘绷得很紧。
　　离凇尝试蜷起膝盖，肩膀抵住上方松动的岩石块，好留出一块能够呼吸的空间。
　　黑暗里，他尽量调整着呼吸，让胸腔能够尽量舒展，尽管压在身上的岩石依然沉重，可只要能够呼吸、能感受到心脏还在跳动，就不算彻底陷入了绝境。
　　离凇试着动了动手指，也只能摸到冰凉、潮湿的岩石，那些曾经被他丈量过、记录过、喜欢过的岩层，此时却成了困住他的囚笼，将他与外界隔绝在这片无声的黑中。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刚才被蹭了一下，似乎是流了点儿血，最糟糕的是，他的安全帽也被刮在了地上，被从天而降的石块压了个稀碎。
　　这种破碎岩体本就是散沙，每一寸都带着危险，哪怕只是一阵微小的风，也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很容易出现安全事故。
　　兀地，死寂中再次传来碎石流动的窸窣声，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刺耳，因为那道声音完全是冲着离凇来的。他下意识想要避开，可还是慢了，一块棱角分明的岩石擦着上方的碎石坠落，带着破空的锐响声，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嗡”的一声，整个世界瞬间被白花花的一片灌满，像是上个世纪飘着雪花的老旧电视机，石块带来的冲击力顺着颅骨蔓延，他只觉得太阳穴正突突地跳动，是从未有过的活跃，几乎让他所有的意识都湮灭在这片剧痛中。视野里的一切都被猩红所取代，离凇摸了下脑门，是温热的，他尝试着摸索血迹的范围，却寻不出边际，好似整张脸都糊满了，沾得他满手都是。
　　时间仍在流逝……
　　他紧攥的手也慢慢松了，意识如同被风吹落的石子，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
　　事实证明，幸运之神格外偏爱离凇。
　　医生掀开白布，各种医疗设备的滴答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病床上那人的胸膛还在有规律地起起伏伏，只是双眼紧闭，睫毛上沾着层浅淡的金，是从外面漏下的阳光。
　　“医生，他真的没事了吗？”
　　解骅是在国外接到的电话，那时他正在谈合作，在听到消息时，立刻从国外飞了回来。
　　“只是压迫了运动中枢，神经反射还在，他有醒来的可能，但至于能不能醒，我们也不敢保证。”
　　解骅的手缓慢地落了下来，“至于能不能醒”、“不敢保证”……
　　监护仪上的波形缓缓跳动，像是离凇沉睡时的呼吸，阳光透过纱帘的缝隙落在他的手背上，那双曾无数次牵过他的手此时正安静放在洁白的被单上，手指修长有力，是无数次让解骅心安的存在。
　　解骅呆呆地坐下，没人敢打包票说他在什么时候会醒，或许是明天，或许是一辈子……他第一次生出了想要骂死离凇的冲动，好好的不在家里休息，非得去什么破碎岩层进行实地勘测，这不是在胡闹吗？平时他当个兴趣爱好玩玩也就算了，可生命面前又怎么能开玩笑？又怎么敢去开玩笑？
　　“解先生。”
　　“进。”
　　“有一个自称离凇老师的人要来看望他。”
　　解骅没法忽视那个人，叶识渠，他是离凇以前的老师，也是这次带他们上山的人。他对此人的到访并不意外，毕竟如果不把事情说清的话，把他的命拿出来都不够赔的。
　　“我出去就好，别让其他人打扰他的休息。”
　　解骅将人带去了隔壁房间，这是由病房改造的类似书房的房间，里面放着办公桌，电脑等办公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