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永不散场》判七刀

24、第 24 章 阴雨

　　叶老师侧头看了眼离凇，他跟他已经三年没见了，只偶尔发个消息。今天一看，他觉得这孩子的身上多了点儿什么，但又少了点儿什么。
　　离凇倒没注意老师异样的眼光，他这次临时出走，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拿上以前的衣服跟装备就直接上了车。当越野车开动时，心里那股子烦躁竟开始稍稍松动，车子一路往郊区开，底下的路渐渐变得崎岖，城市的喧嚣也被抛在车后，只剩下风沙扬起的声音和风过林梢的呜咽。
　　当越野车碾过一段碎石路时，离凇把车窗降下大半，山风灌了进来，带着岩层与湿土特有的腥气，打在脸上有种熟悉的感觉。
　　公司的运行早已平稳，何况还有一位副总在，不会有在掌握之外的事情发生。离凇觉得现在的自己必须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不只是肉/体上的，更多的是精神上的。直到叶老师闲聊时不小心说出这次勘测，他几乎立刻决定要参与进去，仿佛只有钻入这荒山野岭之中才能稍稍喘口气儿。
　　山风一吹，离凇裹紧衣服，望着远处被雾气吞掉一半的山尖。他说不清心里那点微澜是什么，脑子里面却漫出一个人形的轮廓，先是那人的体形，再是那张脸，一张熟悉的脸。
　　离凇就有点儿明白了，心里面的波澜似乎是思念，或许又不止于此。他说不出这其中具体的滋味，却在这次的遥遥路途中有了点牵挂的重量。
　　他想，他应该是在想解骅的，只是没有那么的纯粹。
　　当暮色漫上山脊，勘测队的越野车才碾过最后一道山梁。离凇跳下车，双脚刚沾地就被又湿又冷的山风裹住，空气里浮动着岩粉与腐叶的味道，比预报里更冷。
　　叶老师正指挥着人卸下装备，头顶的安全帽在昏黄里泛着哑光，“先别急着取样，现在先扎营。”
　　大家纷纷动起手来。
　　营地选在坡脚200米外的平缓阶地，此处地形平坦，不易积水，是扎营的首选位置。一共搭建了3顶4人防水帐篷，呈“品”字形排列，间距3米左右。帐篷里铺设防潮垫与睡袋，以及应急物资，存放救生绳、急救包、雨衣、头灯等。
　　睡前准备工作总算是做好。
　　离凇拿出电脑，看着无人机获取的区域三维模型，结合GPS定位，在坡顶、坡中、坡底分别布设三个深部位移监测点进行实时监测。他看着眼前熟悉不过的设备，以前外出勘测的回忆涌了上来，许是这三年太过难熬，他也不得不丢掉了很多东西。但好在他当时学得不错，虽然手有些生，但第二次就慢慢熟悉，找回了以前的感觉。
　　“小凇，我来吧，你先去休息会儿。”
　　“老师，我……”离凇还想说什么，被叶老师一把推进了帐篷里。
　　离凇现在睡不着，只好点开资料来看，此次勘测目标是新发现的一片区域，区域内出露以石英砂岩为主，间夹薄层涓云母板岩……岩体完整性系数Kv值为0.15～0.35，属于破碎岩体。
　　加上最近半月连续的阴雨天气，大气降水沿着裂隙入渗，岩体泡水软化，内摩擦角降低，孔隙水压力持续攀升，已经监测到坡顶出现拉张裂缝。
　　离凇合上资料，想起叶老师在电话里苦苦劝他千万不要跟来、这次的勘测不比以前，危险系数极高，万一出了什么事他根本担不起这份责任。
　　离凇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白天的自己出于何种心理跟他来到了这里。
　　帐篷里其他人已经睡着了，发出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离凇有点羡慕，又看向放在一旁的手机，迟迟没有等来想等的消息。
　　或许是山里信号弱呢？收不到消息很正常的。离凇安慰着自己，钻进睡袋里，努力闭上眼睛，放空一切，尽可能地想要入睡。
　　历经三十分钟的苦战，离凇投降般地睁开眼。他确定了，自己如果没有收到某个人的睡前消息，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睡着的。
　　于是，他点开了一个备注为“花花”的聊天框。
　　离凇下意识打出一个“我”，后面跟着就冒出了个“好想你”。一时间，远去的记忆又被勾了出来，他盯着那个“我”字看了好久，还是点击了“好想你”。
　　[我好想你。]
　　对面似乎也正在做着什么事，离凇又等了半个小时才收到解骅的消息。
　　[昨晚不是才见过吗？不到一天就又想我了。]
　　离凇扬起唇角，很轻地笑了出来，看着聊天背景图，他能想象出解骅是怎样一副得意洋洋的小表情，如果他就在解骅身边，他说不定还会勾着自己的脖子在他的耳边得逞地说着：“看看，才一天啊，就又想我了，嗯，你是不是离不开我？那你以后就都别离开我好了。”
　　“叮！”
　　离凇正欲点开看，却发现被解骅很快地撤回。
　　离凇愣了一会儿，缓缓打出一个：[？]
　　[刚才手滑误触了。]
　　一句很平淡的解释，离凇的心开始忍不住疑惑，在此之前解骅从没有撤回过一条消息。即便是陷入热恋发出的腻歪情话，是一经发出后不忍再回头看的存在，但他也从未撤回过。
　　其实，凭着他对解骅的了解，也能猜到那条消息想要表达的意思。
　　只是，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沉默。
　　离凇又发去一个晚安的表情包，并叮嘱他也要早点睡觉，得到OK的回复后，关上手机，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下了点小雨，他们只能躲在帐篷里面。
　　“妈的，不是说今天会晴吗？”叶老师看着沉沉的天和绵绵的雨，忍不住在几人面前骂着粗话。
　　等到中午时，天空渐渐放晴，他们从帐篷里钻了出来。
　　离凇穿着一身卡其色冲锋衣，戴好安全帽。在低头取样时，脖颈处露出一小块的皮肤，还带着养尊处优的白皙，与周围粗粝的山野格格不入。
　　“大家小心啊，这里的岩石稳定性差，一定要做好防护！”
　　“叶老师，等会儿还会下雨吗？”一位随行的同事问着，他之前也是叶老师的学生，比离凇大几岁，算得上他的师兄。
　　“放心吧，不会了，但还是要小心。”
　　离凇背着包，手握地质锤，正俯身查看旁边的一块岩石的纹理走向，他许久没有接触过这样生动的自然，一时晃了神，开始往更深处走。
　　“小凇，小心点，一定要做好安全措施。”
　　“放心吧，老师。”
　　岩层深处的风带着铁锈般的冷意，离凇的手有点发僵，挥了挥手，指尖刚触上岩体表面的湿滑，天际忽然滚过一道闷雷响。
　　他的眉尖蹙了蹙，不是说是晴日吗？
　　紧接着，雨点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起初是稀稀疏疏的几点，转瞬之间就成了倾盆之势。雨水像是无数条鞭子抽在岩壁上，升腾而起的水雾很快模糊了视线。
　　离凇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下意识地想要退出去，忽地——脚下的碎石开始不安地滑动起来，伴随着令人心颤的摩擦声，头顶的岩石像是被一双手狠狠推下，数不清的石块相互碰撞着轰然坠下。
　　“轰隆——”
　　在好长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里，他的退路被彻底封死，刚才还能容纳数人通过的缝隙此刻被垮塌的石块封得彻彻底底，只余下几缕斜斜的雨丝，在光线不怎么明朗的空间里晃成银线。
　　离凇被气流掀得踉跄好几步，后背毫无防备地撞上了冰冷的岩壁。他摸向腰间的对讲机，按了好几次，却都是一片死寂，信号被塌方的岩石掐断了。
　　四周很快静了下来，只能听到雨水顺着岩缝渗下来的滴答声。
　　离凇深吸一口气，他现在没有受伤，是不幸中的万幸。放下背包开始在里面摸索，在出发时按照要求带足了三天的给养，有压缩饼干、密封的水壶，还有应急手电筒跟一些药品。
　　“轰——轰！”
　　塌方还在断断续续地发生，头顶上时不时有碎石滚落，砸在地上发出迸溅的脆响声。离凇顺着岩壁坐下，将背包放在身后，坍塌下来的碎石堵住了所有道路，唯一的通讯设备也失去信号，他只能在原地等待救援。
　　慢慢的，外面的雨似乎停了，离凇拧开手电筒，视线费力地穿过弥漫的尘埃，落在前面拔地而起的石墙上，坍塌的岩体犬牙交错，上面的石块层层堆叠，在微光里泛着灰扑扑的冷光，像是沉默蛰伏的深渊巨兽，将来路去路都死死地咬在齿间。
　　没被手电筒照到的地方则是黑沉沉一片，石墙的轮廓在昏黑中忽暗忽明，那些参差的棱角仿佛正在极缓极慢地蠕动，阴影被撞得细长而又扭曲，慢慢地缠上那孤独人影的脚踝，又顺势爬向他的脊背……无限逼近他的大脑，似乎是想用恐惧来折磨他的心理，让他对此感到害怕、尖叫。
　　刚下过一场规模不小的雨，空气又湿又重，如果把它换成一块布，绝对可以拧出不少雨水来。
　　离凇抬起手，指尖皮肤触到的石壁冰冷而又湿滑，带着雨水浸透的刺骨冷意。他觉得现在的情况还不算太糟糕，刚才的坍塌虽然堵死了退路，但好在留出了这片逼仄的空间，头顶的岩石暂时还算是稳固，从岩缝中渗下来的雨丝也只是零零散散的几点。
　　“还好，只是局部坍塌。”
　　离凇低声安慰着自己，低沉的嗓音在空旷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可这侥幸的念头刚落下，耳尖就敏锐地捕捉到外面隐约的雷鸣声，像是另一头深渊巨兽在云层里暗自谋划。
　　离凇的心头猛地一沉，此刻最怕的，是暴雨的来临。
　　如果是那样……
　　他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心里想着不能去在意，得尽量让心情平静下来。可天灾当头，饶是离凇这样见惯商场上的血雨腥风、人性中的尔虞我诈的人也无法做到真正的平静，他毕竟还年轻，从没真正经历过这样的天灾，也真正明白了那句——
　　人类在自然面前，不值一提。
　　离凇很理智地分析着当下的局面，刚才那阵猝不及防的雨已经让岩层吸饱了水，如果再来一场暴雨，整面坡体都会变成流动的泥浆，以万马千军之势裹挟着数吨重的岩石砸下。到那种地步，这道被临时堆起来的石墙会被彻底碾碎，他现在待的这小小空间也会不复存在，连带着他这个人也会被挤压进更深更沉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