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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一举定乾坤 ...

  •   乾清宫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琥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人的焦躁。皇帝断续的、执拗的呼喊“传位景明”如同梦魇的低语,反复敲打着殿内每一个人的神经。沈云霓一边与李总管竭力安抚着情绪激动、力大无比的皇帝,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死死盯着殿外那片被火把映照得忽明忽暗的夜空。

      时间,像指间沙,无情地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又短暂得令人心惊胆战。

      萧承煜给出的半个时辰期限,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正在缓缓降落。

      她在赌,赌陆敬的身手和机敏,赌赵王府的防卫并非铁板一块,赌那解药就藏在预料中的地方。更在赌,萧景玄在禁军营能稳住大局,北城门能再多撑一刻,苏月华……能等到救援。

      袖中的手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让她勉强维持着濒临崩溃的清醒。左臂的伤口在方才的拉扯中再次崩裂,殷红的血渍在素色披风上缓慢晕开,如同雪地中绽开的红梅,刺目而妖异。

      “陛下,您冷静些,赵王殿下他……”李总管试图用言语安抚,却被皇帝一把推开,踉跄着撞在龙床柱上。

      “滚开!你们都想害朕,都想拦着朕去见景明!”皇帝双目赤红,神情狂乱,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帝王威仪,全然是一个被药物和阴谋摧毁了心智的老人。

      沈云霓心中一片冰凉。赵王此计,不可谓不毒。即便杀不了皇帝,只要让其神智尽失,留下“传位”的口谕,再凭借武力控制宫闱,便足以造成既成事实。届时,史书工笔,谁能说得清今夜真相?

      就在殿内一片混乱,沈云霓几乎要绝望之际,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不是军靴踏地的沉重,而是属于影卫特有的、猫一般轻盈的动静。

      沈云霓猛地转头,只见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掠过宫门的阴影,迅速靠近。是陆敬!他回来了!

      然而,沈云霓的心还未来得及落下,便在看清陆敬模样的瞬间,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陆敬依旧穿着那身绯色太医官袍,但此刻袍角被撕裂了好几处,沾染着大片尘土与喷溅状的黑褐色污迹,似是干涸的血迹。他脸色苍白,呼吸有些急促,额发被汗水濡湿,紧贴在皮肤上。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左肩胛处,插着半截断箭!箭杆已被削去大半,但箭头显然还深深埋在肉里,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有鲜血渗出,将他肩头的衣料浸染得一片暗红。

      “陆太医!”沈云霓低呼一声,再也顾不得皇帝,几步抢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你怎么样?”

      “无妨……皮肉伤。”陆敬的声音因忍痛而带着嘶哑,他借着沈云霓的力道站稳,右手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纸紧紧包裹、只有拇指大小的物事,塞入沈云霓手中,“快……解药……粉末,和水喂陛下服下……赵王府是陷阱,我们……被发现了……”

      他的话断断续续,却如同惊雷在沈云霓耳边炸响。

      解药拿到了!但赵王府果然布下了天罗地网!陆敬这身伤,就是明证。

      沈云霓来不及细问,紧紧攥住那包关系着所有人性命的解药,触手竟觉得那油纸包带着陆敬身体的余温,甚至……一丝血腥气。

      “李总管!快,取温水来!”沈云霓当机立断,一边吩咐,一边用力将仍在挣扎呼喊的皇帝按住。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君臣礼节,救命要紧。

      李总管连滚爬爬地去取水。

      陆敬靠在殿柱上,急促地喘息着,额上冷汗涔涔。他自行封住了肩周几处大穴,暂时止住了奔涌的鲜血,但失血和剧痛依旧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看着沈云霓毫不犹豫地信任并使用他拼命带回来的解药,看着她苍白侧脸上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心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外面……情况如何?”陆敬勉力开口,问向紧随他进来的一名影卫。那影卫身上也带着伤,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还在淌血。

      “回陆大人,萧承煜的人马又开始向前逼近,距宫门不足百步!属下回来时,听到北城门方向杀声震天,恐怕……情况不妙。安国公那边……尚无新消息。”影卫语速极快地汇报。

      沈云霓手下动作不停,将粉末倒入李总管取来的温水中,小心翼翼地搅匀。闻言,她的手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但立刻稳住。不能乱,此刻她若乱了,就全完了。

      她扶起皇帝的头,不顾他的挣扎和嗬嗬的怪叫,强行将药水一点点喂入他口中。大部分药汁顺着皇帝的嘴角流出,沾染了明黄色的寝衣,但她锲而不舍,直到确认大部分已被咽下。

      “咳咳……呃……”皇帝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痉挛般抽搐了几下,眼神有瞬间的涣散,随即猛地睁大,直勾勾地瞪着殿顶繁复的藻井,不再呼喊,也不再挣扎,仿佛力气耗尽,又像是陷入了某种更深沉的迷障。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和皇帝微弱的喘息。

      “陛下?”沈云霓试探着轻声呼唤。

      皇帝没有反应,眼神空洞。

      药效发作需要时间。沈云霓心中默念,强迫自己耐心等待。她转身看向陆敬,目光落在他肩头的断箭上,心头一紧。“你的伤必须立刻处理!”

      她示意那名受伤较轻的影卫帮忙,两人合力,小心翼翼地扶陆敬坐到一旁的矮榻上。沈云霓取出随身的匕首,在烛火上灼烧消毒,又撕下自己内衫相对干净的里衬,准备用作绷带。

      “忍着点。”她对陆敬低语,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

      陆敬点了点头,闭上眼,额角青筋因忍痛而凸起。

      沈云霓深吸一口气,稳住手腕,用匕首尖端小心翼翼地划开箭簇周围的皮肉。鲜血瞬间涌出,她迅速用布巾按住,看清了箭头的倒钩。不能硬拔,否则会带出更大块的血肉。她屏住呼吸,用匕首尖耐心地、一点点地剥离肌肉与箭头的连接。

      整个过程,陆敬除了身体几不可查的紧绷和额间滚落的汗珠,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只有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右手,泄露了他正承受着何等剧痛。

      终于,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噗”声,带血的箭头被完整地剜了出来,掉落在沈云霓事先准备好的布巾上。她立刻将准备好的金疮药粉撒在汩汩冒血的伤口上,然后用撕好的布条,动作麻利而轻柔地为他包扎。

      她的指尖偶尔划过他肩颈温热的皮肤,能感受到其下紧绷的肌肉和蓬勃的生命力。这一刻,什么权谋算计,什么生死危机,仿佛都暂时远去,只剩下眼前这触目惊心的伤口和必须完成的救治。

      “好了。”沈云霓打好最后一个结,轻轻吐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后背也已被冷汗浸湿。

      陆敬缓缓睁开眼,因失血而显得有些淡色的唇动了动,似乎想道谢,最终却只是低声道:“……多谢。”

      就在这时,龙床那边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呻吟。

      沈云霓和陆敬同时转头望去。

      只见皇帝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那双原本浑浊狂乱的眼睛,此刻虽然依旧布满血丝,却明显清明了些许!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目光掠过跪了一地的内侍大臣,最后定格在沈云霓和陆敬身上,尤其是陆敬肩头那刺眼的包扎和满身血污。

      “……发生了……何事?”皇帝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破锣,却带着属于他本人的、理性的疑惑,“朕……朕这是怎么了?陆爱卿……你为何受伤?”

      有效!解药起效了!

      沈云霓心中狂喜,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快步走到床前,跪下行礼,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陛下!您终于醒了!您之前遭人下毒,神智受損……”

      她言简意赅,将“安神草”、枇杷、赵王世子逼宫、北城门危急、安国公被挟持等关键信息,迅速禀报。

      皇帝听着,脸色从茫然逐渐变为震惊,再到铁青,最后化为滔天的愤怒。他毕竟是统治江山多年的帝王,一旦摆脱药物控制,立刻恢复了应有的判断力和威仪。

      “逆子!逆臣!”皇帝猛地一拍床榻,因虚弱而力道不大,但那眼神中的寒意却足以冻彻骨髓,“萧景明……他竟敢……竟敢如此!”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沈云霓连忙上前为他抚背顺气。

      “陛下,龙体要紧!眼下宫外萧承煜兵马围困,声称您要传位赵王,局势危急,需陛下圣断!”沈云霓急声道。

      皇帝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目光锐利地看向殿外:“李德全!”

      “老奴在!”李总管连忙爬上前。

      “取朕的天子剑来!”皇帝的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传朕口谕:赵王萧景明父子谋逆,罪证确凿,天下共击之!太子萧景玄监国,沈云霓、陆景明辅佐,平叛安民,凡有功者,重赏!凡附逆者,格杀勿论!”

      “老奴遵旨!”李总管精神大振,连忙去取天子剑。

      天子剑,象征着皇帝亲临,最高权柄!此谕一下,等同于赋予了沈云霓和萧景玄平定叛乱的全权,名正言顺!

      皇帝又看向沈云霓和陆敬,眼神复杂,有感激,有愧疚,更有托付:“沈卿,陆卿……朕……愧对你们。这残局,就托付给你们……和玄儿了。”

      “臣等万死不辞!”沈云霓与陆敬同时躬身,声音斩钉截铁。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萧承煜嚣张而充满不耐的吼声:“沈云霓!半个时辰到了!安国公我已命人放了,北城门我也已下令暂停攻城!宫门为何还不开?你想反悔吗?!”

      显然,他并未真的放人停战,只是虚张声势,施加压力。

      沈云霓与陆敬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皇帝挣扎着想要坐起,沈云霓连忙扶住他。

      “扶朕……到殿门口。”皇帝喘息着下令。

      沈云霓和李总管一左一右,搀扶着虚弱不堪的皇帝,一步步走向乾清宫大门。陆敬忍着肩痛,紧随其后,手已按在了腰间的银刀之上。

      沉重的宫门,被缓缓拉开一道缝隙。

      门外,火把通明,映照着萧承煜志得意满的脸和他身后黑压压的叛军。

      然而,当萧承煜看到被搀扶出来、虽然虚弱但眼神清明、面带寒霜的皇帝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化为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父……父皇?!”他失声惊呼,几乎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皇帝目光如刀,冷冷地扫过萧承煜和他身后的叛军,尽管气息微弱,但那份属于帝王的威严却如同实质,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逆子……”皇帝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宫门内外,“尔等……还要执迷不悟吗?”

      萧承煜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最大的依仗——皇帝“传位”的口谕,消失了!他此刻的行为,是彻头彻尾的谋逆!

      “不……不可能!你明明……”他语无伦次,猛地看向沈云霓,眼中迸发出疯狂的怨毒,“是你!是你搞的鬼!沈云霓,我杀了你!”

      他状若疯癫,竟一夹马腹,挥剑直冲宫门而来!

      “保护陛下!”陆敬厉喝一声,银刀已然出鞘。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只听“嗖”的一声破空锐响!

      一支力道极强的弩箭,不知从何处黑暗的角落射出,如同精准计算的毒蛇,避开所有护卫,瞬间跨越百步距离,目标并非皇帝,也非沈云霓或陆敬,而是——

      直取萧承煜的咽喉!

      “噗嗤!”

      箭矢穿透皮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下格外清晰。

      萧承煜前冲的动作猛地一滞,手中的长剑“当啷”落地。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咽喉处多出来的那截颤动的箭羽,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血沫声。

      下一刻,他轰然从马背上栽落,溅起一片尘土。

      全场死寂。

      所有叛军都惊呆了,不知所措地看着倒地抽搐、迅速失去生机的世子。

      就连沈云霓和陆敬,也完全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是谁?在暗中放箭?

      是忠于皇帝的影卫?还是……杀人灭口?

      皇帝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痛楚,随即被更深的寒意覆盖。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只剩下帝王的冷酷。

      “世子萧承煜,谋逆犯上,已被正法!”皇帝用尽力气,高声宣布,“尔等此刻放下兵器,朕……既往不咎!若再负隅顽抗……诛九族!”

      叛军阵营瞬间大乱。主心骨猝死,皇帝亲临,天子剑高悬……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不知是谁先扔下了兵器,紧接着,叮叮当当的声音响成一片,越来越多的叛军选择了投降。

      乾清宫门口的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然而,沈云霓的心却并未放下。她看着萧承煜的尸体,看着黑暗中不知隐藏于何处的放冷箭者,又想起北城门依旧震天的杀声,以及生死未卜的安国公……

      她知道,萧承煜的死,绝非结束。

      这更像是一个信号——赵王见事情败露,果断舍弃了儿子,切断了明面上的线索。

      那么,他下一步,会如何?

      是狗急跳墙,发动最后的猛攻?还是……另有更隐蔽、更恶毒的后手?

      沈云霓扶着虚弱不堪的皇帝,与肩头染血的陆敬并肩而立,望着宫门外逐渐被控制住的叛军,以及更远处、依旧被战火与未知笼罩的漆黑京城。

      夜色,还远未到尽头。

      真正的博弈,或许才刚刚开始。

      而那个隐藏在最深处的执棋者,此刻,又在谋划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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