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疯子》陈踱

21、定论

　　我妈很糊涂。

　　糊涂到什么程度？
　　糊涂到从我上小学开始，每次外出都是我提醒她，带好钥匙、包、手机，还有口红，可别再丢了。

　　糊涂到我问她，我爸是谁。她都说不知道。
　　我知道，她不是骗我，她大概是真不知道。
　　她的男朋友多得我都记不住，因为她很漂亮。当她在舞台上踮起脚尖，她漂亮得更是光彩夺目。

　　但我很想有个爸爸。
　　我在她书桌里找到一封信，一个写字很好看的男人寄过来的情书。时间大概在我出生那年。信封有公司地址，有名字。

　　我在查到那公司电话，我打过去，辗转联系到那姓名，我问他。
　　你是我爸爸吗？

　　我提议我们去做亲子鉴定，他却说不用，一看我就是他的小孩。我们的眼睛都细细长长，都长着酒窝。
　　他常常来看我和妈妈，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又好上了。
　　我妈也不知道，她还是一贯那么糊涂。

　　不过也好，她就是这么糊涂的性子，所以才能带着一个私生子，也快快乐乐地生活到现在。
　　直到一个女人找上门来，我才想到，也许我找爸爸这个行为不好。

　　从她嘴里，我才知道，小三，婊子，不要脸抢别人男人的女人是指我妈这种人。

　　我妈还是笑呵呵的。邻居指指点点，我们不得已还搬了一次家。事情还闹到了单位，她还因此被禁止演出一段时间，失去了很好的一个舞剧角色。
　　我外婆和爷爷很难过，他们比同龄人都显得老。

　　我觉得我妈很不懂事，漂亮但不懂事的女人太让人操心了。他们都说我比妈妈还长得漂亮，我暗暗发誓，我绝不做我妈这样不懂事的人。

　　后来那个男人搬进了我家。我妈结婚了。那个男人给我改了名，也改了姓。
　　他说我就是妈妈和他唯一的小孩了，他会把我当成心头挚宝。我改名为李之挚。
　　安逸的家庭生活让我妈沉稳了些，但也老了。

　　以前那种跳脱的性子在她身上逐渐看不见了。以前她可是音乐声一起，能抱起浑身泡沫正在洗澡的我，跳华尔兹的妈妈。

　　是我在墙上画画，她就可以拿起颜料，往墙壁上泼墨，说我们来做泼墨画的妈妈。
　　是我考试失利，她就给我准备好爆米花、可乐还有半杯红酒，打开《小鬼当家》，让我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再愁的妈妈。
　　是我在家里翻到避孕套，就给我画图解释，然后和我一起拿避孕套吹气球的妈妈。

　　随着年龄增加，她变得有些胆小了。她喜欢有人陪，喜欢去哪都叫上我或者我爸。她不再穿高跟鞋，喜欢穿拖鞋，喜欢穿着棉睡衣窝在沙发上。喜欢说一家人，温馨，真好，而不像以前，把潇洒，体验，及时行乐放在嘴边。

　　她变圆的脸部线条里有一种温柔和圆满在里面，我的外婆外公很欣慰。我为他们开心，但我有时候会想念以前那个一说话就眉飞色舞的妈妈。

　　我上了大学，有同学经常把我和另一个男生的名字放在一起，说我们长得有夫妻相。

　　我和那男生谁都没放在心上。那男生明显心头有人，因为他每次听见这个说法都会不自觉地皱一下眉头，很反感似的。
　　而我特别不喜欢跟我的糊涂妈妈一样，喜欢上的人能不能喜欢都不知道。

　　直到有一次学校组织捐血，而全校就我们两个是稀有血型。
　　然后我们两个第一次认认真真观察彼此，然后吃惊地发现我们真的长得像，那种像更像是血液里流通的东西。
　　我们一样是白皮肤、纤长的骨架、眉眼都修长。
　　他提议我们去做DNA检测，我们去做了。结果让人哑然失笑。

　　他手捏着那份报告，似有愧疚：“原来你不是沛沛的妹妹啊，你是我妹妹。”
　　就这么一句话，我一下子就知道他心头那人是谁。因为他吐出那个名字时声音很轻，很犹豫，好像珍藏得太深，都怕把她碰坏了似的。

　　我温柔懂事的外表下，似乎仍藏了一些我不知道的坏脾性。因为我除了对我爸内疚，还蹭地跳出了一个想法，以后可有热闹看了。

　　我不动声色地看了很久的热闹，我哥恋爱谈得很凄惨，惨得我都有点看不下去。

　　我经常发微信慰问他一下，除了出于兄妹感情，也是为了了解一下最新剧情发展。
　　但后来，隐隐看出剧情不妙。我开始考虑，要不要把我朋友一二三四五六七给我哥介绍一下，反正她们每一个看起来都挺喜欢他。

　　直到有一天我哥跟我说，我准备把一切摊牌，你告诉你妈，我告诉我妈。
　　我有点慌：“为什么？”
　　“不然她不肯回来。”

　　我以为逐渐依赖上人的我妈不会同意告诉他，结果她毫不迟疑。
　　“我本来也不确定啊，这下可搞清楚了。”
　　“可他万一离开你？”
　　“那就不跳探戈了，改跳独舞吧。”

　　我发现我妈到底还是我妈，虽然糊涂，但有底气糊涂。
　　我爸难受了一阵，竟然没离开她，后来还能拍着我的肩膀说，我就说我怎么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小孩来。仔细一看，你的酒窝有一对，我却只有半个。想来应该多喝个两盅，才能再长出一个来。
　　我妈陪他喝了好几盅，他们就把这事揭过去了。

　　我哥很感谢我，我说也不都是为了你，首先是我不想再瞒我爸，其次是前排观众想看结局。

　　我是个追剧狂人，不知道结局就会挠心挠肺的那种。
　　同时又是个剧透狂，早就想告诉我妈，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不是这个爸生的。
　　还好几次都想告诉那个明显敌视我的“姐姐”，你眼神可真不好，竟然没发现我哥爱惨了你。
　　这下好，两大心愿都可以满足。

　　我跟我哥说HE或者BE，你提前跟我说一声，省得我没完没了追下去。
　　他说这种事没死之前，怎么会有定论。

　　结果那天我收到我哥一条微信，就两个字母，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