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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金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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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李之挚妈会突然向我爸坦白,仪和做了什么?
我都忍不住想发短信给他了。好不容易才忍住了。
我知道这肯定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不知道他还会做什么。
仪和还是没有出现在我面前。
但我接到了仪和妈妈的电话,她声音还是那么温柔。
她自我介绍了一下,然后让我有空和仪和一起回家吃饭。
“仪和说你喜欢吃卤菜,我前几天看电视还正好学了两道,卤糟鸭舌和豌豆糟卤面。下次你们回来,做给你们尝尝。”
我尴尬且不安:“我们已经分手了。”
她说:“是,我知道,仪和说你们暂时有点问题需要解决,等解决了你们再一起回来。”
她还说:“我也打电话给了之挚,你们年龄近,又都在一个地方,兄妹之间本来也应该互相照应。下次有空,你们可以一起回来。”
我呼吸都喘不过来了,兄妹,仪和的妈妈怎么会知道李之挚的事。
仪和到底做了什么?
匆匆聊了几句我就挂断了电话,我想他做了什么都不关我的事,我反正已经决定好了,再也不反悔了。
我要开始一种新生活,好好工作,好好考研,然后争取再做一个好学生,规规矩矩的好学生。
等毕了业我还要循规蹈矩地过我这一生,再也不做夜闯帐篷或者当众拦车这种事,也不在公共的走廊上接吻或者骂人。
我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照常生活的。
我上班,下班,背书,帮辛媛搭把手照顾她家小孩。
我打扫卫生,去超市买菜,推着小孩荡秋千,嘴里还经常默背着法律条文。
在那些枯燥但井井有条的文字中,我觉得我冷静多了,再也不想仪和了。
这天我照样去超市买菜。超市年中特惠,我买了一堆便宜商品。
夜风徐徐,我坦然地拎着东西回家。邻居夫妻跟我打了声招呼,我也笑着回了一声。
是我头发乱了吗,不然他们为何还要回看我一眼。
然后我走到门口,掏出辛媛家的钥匙。打不开。
怎么会打不开,卡住了吗?
我又用力转了转。
轰然一声,像脑神经接上了似地。我醒悟过来,立马要逃,转身逃了两步,又回去拎起遗忘的塑料袋,拔腿飞奔。
电梯门已经打开,我只要冲进去就行。
对对,按上门。快快。
穿堂风刮进电梯。
一只手臂蛮横地伸进来。
仪和身上满是白白的粉尘,但眼睛特别亮。仿佛真的被怪东西附体了一样。
我该怎么解释?我怎么会走到这来!
可是我怎么会走到这来!
仪和凌乱的黑发也沾了石灰,他不动声色地盯着我。
“你、你你怎么弄得这么脏?”
仪和根本没回答我,他直接当着满电梯人的面把我扛了起来。
走廊里都是我掉下来的塑料小罐子,话梅片,小袋的坚果,花花绿绿。只有那颗呆头呆脑的大白菜仍然卡在袋子里看着我们。
扛到门口,邻居夫妻正打开门,仪和还正常地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出去啊?”
我在他背上捂住了脸,但手指的缝隙中仍然看到他们惶恐地点了点头,然后退回一步关上了家门。
打开门,我和一棵大白菜被放到一堆满是灰尘的报纸中间。
我看着斑驳的墙皮,还有被砸了一半的墙,话都说不连贯。
“这……这怎么变成这样了,你到底在干什么?”
“先毁了一切,然后重建啊。”
我法律条文规训过的大脑在努力帮我翻译:“重新装修吗?”
“嗯。”
“怎么突然想重新装修?”
“时机到了。”
“那也不用自己动手吧。”
“今天工人休息,我昨天帮忙时,发现拆这个非常解压。你要不要试试?”
“我不试!” 我一边拍衣服上的灰尘一边站起来,“怪不得邻居看你那个眼神,你太反常把他们吓到了。”
仪和不说话,只是一只脚轻敲地面,带着一脸胜利者的坏笑望着我。
我捧起地上的大白菜,揪着它的叶子,说话都结巴。
“我,我可不是来找你的,我……我就是走错了。我怎么老是走错!”
仪和用都是石灰粉的手摸我脖子,痒得要死。
“有没有想过将错就错?”
“没,没有,”我拎开他脏兮兮的手,“都已经知道错了干嘛还要一条道走到黑呢。”
他也没继续说服我,只是转身撕下了墙上一大片墙纸。
我倒是不甘心地追着他问:“你为什么突然想装修,这房子不挺新的吗?”
“结婚前装修下婚房有什么稀奇。”
“你,你你要结婚了吗?你和谁结婚?”
仪和挑了挑眉毛,转头盯着我。
“谁答应要跟你结婚?”我气急败坏。
仪和无所谓地转头继续撕墙皮:“你不回来那也没办法。反正等我装修好了,我准备把它当婚房。”
他还对我笑了一下:“你看我能不能找到一个一起搬进来的?”
他还给我用上威胁这种手段了。
我说:“好啊,那就祝你新婚快乐。”
刚走一步就扑上半脸灰。仪和撕下的墙布好巧不巧正丢在地上溅起一大坨灰尘。连一袋大白菜都跟着遭了殃。
仪和说:“不好意思,下手重了点。”
我皱着眉眼呸呸呸地吐出好多灰尘。还不好意思,你明明就是故意的。
反正来都来了,已经是灰鼻子土脸,那就把想问的话都问问清楚。
我拍拍脸,放下大白菜,抬头问他:“你为什么要去看我妈?”
他说:“哦,你知道我去看了你妈妈。”
我又问:“为什么李之挚妈会突然向我爸坦白,你做了什么?”
“哦,你也猜到是我做的了。”
“还有你妈那边……”
“嗯,那肯定都是我做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一开始就说了,先毁了一切,然后再重建啊。”
我看着他。
空荡荡的房间里强烈地充斥着施工的粉尘气息,其实并不适合人呆。
可他露出一种很无畏的笑容。
“我知道除了孩子,你还担心什么。你从来都不坦诚。就算装出一副坦诚的样子时,也不会说出全部。所以我来做。我来把一切事情做好。”
“没有小孩的话,这个房子的房间太多,我准备砸了一间连通在一起做健身室。你那条瑜伽毯除了睡觉也该发挥点别的用途了。本来我还想,要是等这个房子装修到一半,你还不回来。我就去你上班的地方当场逮人,把你像今天这样一路扛回来。”
“你疯了吗?”
“嗯,拜你所赐,我疯了。”
他把撕完的墙皮都扔在地上,又仰起一股白白的灰尘。然后他拍拍手。
“你不就一直想要我这样吗?为你发疯。”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慌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我又拎起那一袋都是灰尘的白菜。天知道我现在还要拎着它干嘛。
他用肩膀挡住我去路,我往这边走,他就往这边挡我,我往那边,他就往那边挡。
白菜不停地往我鞋子里掉灰。
“不是吗?这样你才可以证明我的感情。”
我终于受不了,把白菜往他怀里猛地一推。结果他好像没骨头似地往后倒。这地上还有砖头,我赶紧又拉住他,白菜咚地掉下了地,他却一下子抱住我。
我脖子被蹭得都是白白的粉末,我皱着鼻子刚想推开他,就听见他声音低了下去。
“你知道吗?当我前段时间揪着心告诉我妈真相,我妈却跟我说,她早就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竟然能若无其事和我爸生活,她对我爸没骨气到了这样的地步。”
“人人都说她温柔,她连话都从不大声跟别人说,对谁都带着笑。可结果就换来这样一段人生。”
“所以我不喜欢温柔的女人,我就是喜欢小疯子。”
我突然明白了。
“所以你才在这里砸墙解压。”
他用很脏的手捏捏我耳朵。
“可小疯子,你别想像我爸拿捏我妈那样拿捏我。我以后不会样样都忍受的。以后你怎么对我,我就会怎么对你。”
我拉开他的手:“我可不是疯子,我现在可正常得很,我看你倒有点奇怪。如果我带着辛媛家的小孩走在路上,看到你这样子的人,我还要教她,要离这样看起来怪怪的人远一点。”
“我说了嘛,”他在我耳边说,“我为你发疯了,那你要离我远一点吗?还是把我拉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呢?”
我心中大乱,仿佛满是泥浆的水在搅。
但慌乱之中,竟然想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这房子在装修,那你这两天一直住在哪里?”
“杨晖家。”
“啊,”我张大了嘴。我知道我朋友和仪和这段时间背着我混得都很熟,但杨晖竟然连这事都瞒着我就有点奇怪了。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你、你你……不知道杨晖初中为什么调戏你叫你小可爱,他他他这个人生冷不忌,每次一被赵源那个混蛋刺激,就很容易到处发情,虽然人不错,但但但……”
我为什么要在这说我最好朋友的坏话。
“哦,原来如此。原来他对我还有过意思,我还真不知道,谢谢你告诉我。不过反正都是单身,你也说了人还不错……”
我脑子一轰,想到小关说他对老板更有兴趣那句话,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你你……是直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说不定发现了新世界的大门?”
“……”
“……喂,你说我要不要干脆发疯到底?”
我看着他无所畏惧的眼睛,真的浮起了一丝害怕。
虽然理智告诉我他不可能那么做,但我想起来他曾经跟我说过的一句话“你是不是有自毁倾向。”
他喜欢我真的只是因为我是我吗?
还是因为我像他的另一种映照,他在上坡的路上望着下坡的我,内心深深恐惧,怜悯和理解,他知道那是走岔几步路付出的代价。他是不是也期待,当他站在下坡的位置,也会有人对他说一声,那也没关系,你不用对得起所有人的期待。
其实早在一开始,我们身处电梯之中,通过左右的镜子互相对望,就应该发现身边的人已经覆上了自己的一半身影。
我顿时软了下来:“别发疯了,我回来。”
他朝我眨下眼:“我开玩笑的,我住酒店。”
我松了口气又莫名觉得自己有点丢脸,于是轻轻踢着白菜等着,以为他至少会吻我。
没想到他松开手,直接走到旁边,继续去干活了。
然后我就低头和灰不拉几的摔伤大白菜对望着,它很受伤,我很尴尬。
仪和捡起了地上一把铁锤,又走了回来。
他把锤子塞到我手里,然后把我带到半堵墙边:“既然你以后也要住,出点力。”
我拿着那把大铁锤,皱眉道:“开什么玩笑,现在不是施工时间吧,会吵到邻居的,其他人会投诉的。而且这么重,万一砸到……”
我带辛媛家小孩可不是白带的,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我现在可是很清楚。
重物轻拿轻放,不能乱扔东西,饭前饭后都要洗手,看见邻居要问好,再喜欢吃的食物也不能吃过量,也绝不能大半夜乱踩尖叫鸡打扰隔壁休息,我都教过她。
仪和说:“我偶尔也能不用那么遵守规则吧,我偶尔应该也能做件坏事吧。”
“可是……”
“想太多的话,砸墙都没那么爽了。”
仪和环抱住我,双手紧紧抓住我的手抡起锤子,猛地砸了上去。
砖头伴随粉尘哗啦啦掉下来一大片。
我吓得想后退一步,但他在身后扶着我。我只能站在原地仰头看着。看着看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里腾起了一把畅快的火。坏孩子似的破坏欲在我体内蒸腾。
“我自己来!让开!”
我尖叫一声,自己抡起了锤子。
等夕阳西下,屋子里一片暖光,金粉似地落在地面。那面墙已经砸完了。
我在报纸上蹦跶得一身是灰,把白菜一把丢去门外,然后和仪和一起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
“我明天的胳膊会抬不起来。”
“才不会。你就是叫得欢,其实就砸了那么两下,基本都是我砸的。”
“我是蹦得手酸。”
我们满是灰尘,扭头在夕阳的暖光中接了一个吻,顿时转头呸呸呸:“都是灰。”
我哈哈哈骑到他身上,揉着他脑袋,把他脑袋揉得更脏,然后有人说:“疯子。”
不知道说我还是说他。
夕阳正在变得更圆,颜色更深沉,照进来的光也是。
我低头看着两只交握在一块脏兮兮的手,突然就感觉,下一次夕阳夕照,橙色的光洒在墓碑上,我也许能坦然面对那张黑白照片,而不再是对着那个永不回复的微信头像说话。
我来看你了。我不再是小金子。可我现在不再害怕了。这是我的男朋友仪和。
是我在你们家小房间午睡时跟你提过很多次的那个人。
对,让我心烦又心酸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