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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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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凝阶,青霭锁城。南诏圣都浸在绵长的雨季里,檐角铜铃咽雨,发出幽远的清响。百级玉阶尽头的圣女殿,正笼在晨雾之中,恍若浮于云端的仙阁。
南诏的雨季总是绵长。
湿重的雾气笼罩着整座圣城,青石街道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屋檐下的青铜风铃在风中轻响,声音空灵而悠远,仿佛能穿透层层雨幕,直达天际。
林慕一素手推开雕花槛窗,潮湿的风立刻卷着落花扑进来。她垂眸望着阶下长跪的百姓,那些被雨水打湿的衣冠像一片片褪色的荷叶,在青石板上铺展开去。发尾沾了雨丝,在风中微微飘动。她垂眸望着脚下云雾缭绕的城池,琥珀色的眼眸平静如水,却又似深潭,无人能窥见其中情绪。
南诏国因圣女而尊。
千百年来,圣女世代传承,她们沟通天地,祈愿风调雨顺,护佑国土安宁。而这一代的圣女——林慕一,更是被南诏子民奉为神明。她从出生起便注定登上这圣女之位,是世间最后一个神。
"圣女大人,吉时将至。"
侍女捧着鎏金香炉跪在帘外,炉中沉水香青烟袅袅,在雨气中化作游丝。
林慕一指尖掠过窗棂上凝结的水珠。三年前继任时,也是这般天气。老祭司将象征神权的玉笏交到她手中,笏上"永镇南疆"四个古篆,如今摸来仍觉灼手。
远处传来低沉的法螺声,惊起檐角铜铃乱颤。她忽然蹙眉——铃声里混进了不和谐的杂音。极目望去,城楼处的守军正在调动,玄甲映着雨光,像一尾尾不安的游鱼。
"北境可有军报?"
她的声音很轻,却惊得侍女手中香炉微倾。炉灰落在猩红地衣上,顿时洇出几星暗斑。
"回禀圣女,昨夜驿马..."
"说。"
"...连失三城。"
铜铃突然噤声。林慕一转身时,禁步上的血玉撞在青铜灯树上,发出清越的哀鸣。案头那盏长明灯跟着晃了晃,火苗倏地窜高,在她眼底投下跳动的阴影。
雨幕深处,隐约有雷声碾过。像是遥远的战鼓,又像五年前那场焚天大火里,梁木坍塌的轰鸣。
朱漆御案前,年轻的帝王垂眸批阅奏折。鎏金狻猊炉吐着沉水香,青烟袅袅,模糊了他半边侧脸。
他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眉目间却已凝着霜雪般的冷意。玄色龙袍袖口微卷,露出一截苍白手腕,执笔的指节修长分明,落墨时力道极稳,朱砂御批如刃,一笔一划皆带杀伐气。
“怎么想的?”
突然的闯入让少年君主一顿,“这个时辰你不是应该在祭祀大典之上吗?”
“君王不及,这大典何人敢开始?”
烛影摇晃间,林祁缓缓搁下朱笔,玄色广袖扫过案头堆积的军报:"北境八百里加急,三座烽燧堡昨夜被破。"他指尖轻点染血的绢布,"祭祀?孤若对着神坛歌颂太平,才是真正的亵渎神明。"
“说吧,三座城池拱手相让,打的什么算盘?”
林慕一斜倚在桌旁,混着苍术的辛烈与茯苓的甘淡,在殿内无声漫开。她的袖口、衣襟,甚至是发梢,都浸透了这股气息——清苦里藏着一丝回甘,像是将雨未雨时的山林,潮湿而幽深。这药香之下,藏着的是一副从未病过的身子。
“让我称病不参与北域的战争之时你就想好了吧,要把这三座城池送出去?”
林祁忽然低笑一声,指尖蘸着茶汤在案上勾勒:"你看这三城——"水痕蜿蜒成北境地图,"寒山关踞险,却无耕地;落云城临渊,却缺盐铁;青烽堡扼要,却少水源。"
他忽然将染血的军报掷入炭盆,火舌倏地窜高:"北域铁骑擅野战,孤便送他们三座需分兵驻守的孤城。"灰烬飘落间,露出帝王眼底寒芒,"等他们发现每座城池的粮仓只够半月用度..."
“你这脑袋瓜子转这么快?怎么发现的?”
林慕一指尖划过案上未干的茶渍地图,药香随着衣袖翻飞在空气中划出清苦的弧度。她忽然按住寒山关的位置,沾起一滴将凝未凝的水珠。
"寒山关的军报,"她将水珠弹碎在案上,"用的是今年新制的桑皮纸。"水痕晕开处,隐约显出纸浆里掺着的金线草纤维——那是专供御用的标记。
林祁眉梢微动。
"落云城的求援信,"她又点向另一处水痕,"火漆印边缘有鎏金纹。"指尖轻搓,竟沾下一抹金粉,"北境不拘,怎会用我南诏宫廷才有的鎏金火漆?"
“至于青烽堡…”
“这么多破绽嘛?我本来觉得天衣无缝呢”
“没有,诈你的,青烽堡我还没有编出来,所以你不用担心北域能识别出你这其实并不完美的计划。”林慕一看着一旁几度上前的大监,“放心,算着时间呢,现在过去刚好。”
圣女庇佑百姓,政权的尔虞我诈,她并不想参与更不想干预,林祁——那个十七岁便登上帝位的少年君王,向来心思深沉如古井。他登基三年,手段凌厉,铲除异己时从不手软,却也从未做过无谓的牺牲。而这一次,他竟不惜拱手让出北境三座要塞城池,甚至甘愿背负朝堂非议,也要引北域铁骑深入腹地。
"究竟北域有什么......"她低声呢喃,夜风卷起她雪白的祭服,"值得你布下这么大一盘棋?”
雨丝如银线般垂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林慕一踏着湿润的台阶登上神坛时,十二名祭司已分列两侧,手中青铜法杖在雨中泛着幽光。她雪白的祭服被风掀起,像一片不肯落地的云。
"吉时到——"
大祭司苍老的声音穿透雨幕,法螺声随即响彻云霄。林慕一指尖轻抚胸前悬挂的血玉禁步,看向四周祈福的百姓。
她缓步走向祭坛中央的青铜鼎,鼎中火焰在雨中不熄不灭,诡异地呈现青白色。坛下跪伏着数百名官员,玄色朝服在雨中洇成一片深色的海。她目光扫过最前排空着的龙椅——林祁果然没有出现。
"起乐——"
七十二面夔皮鼓同时擂响,声浪震得雨线为之扭曲。林慕一双手捧起玉笏,笏上"永镇南疆"四字夺目闪耀。
"请圣女通灵——"
大祭司苍老的声音在雨幕中回荡,七十二面夔皮鼓的余音仍震颤着空气,仿佛连雨滴都在微微战栗。
林慕一双手持笏,立于祭坛中央,衣袂翻飞如雪。她抬眸望向天际,血色云翳翻涌,似有巨物蛰伏其中。她缓缓开口,声音不似凡人,倒像是从亘古传来的神谕,清冷而威严——
"天听吾言,地承吾意。"
她的嗓音如寒泉击玉,字字坠地,竟在青石板上激起细小的水花。
"南诏山河,承天而立;万民血脉,奉神而生。"
玉笏上的"永镇南疆"四字骤然亮起,血色符文如活物般游动,映得她眉眼如画,却又凛然不可侵犯。
"今以吾之血,祭告天地——"
她指尖轻抚玉笏,一滴血珠顺着纹路滑落,坠入祭鼎之中。
"若天道尚存,则庇我山河不倾;若神明未泯,则佑我苍生不灭。"
鼎中青白火焰轰然暴涨,火舌扭曲成蛇形,直冲天际。她的声音也随之拔高,如利剑破空——
"凡犯我疆土者,神诛之!"
最后一字落下,天际骤然劈下一道惊雷,血色云层被生生撕裂,露出一线苍白天光。
坛下百官伏地战栗,无人敢抬头直视。唯有远处城楼上的玄甲士兵,在雷光中如鬼魅般静立,长矛寒芒闪烁,似在等待某个不可言说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