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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残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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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的水声哗哗作响,掩盖了客厅里的其他声音。殷瑟笙刚在沙发上坐下,拿起那本看到一半的医学期刊,还没来得及翻开,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就突兀地震动起来,铃声急促。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南七村那位林书记。这么晚了?殷瑟笙微微蹙眉,心中掠过一丝不太好的预感。他划开接听,将手机放到耳边。
“殷医生不好了!出事了!”林书记的声音从听筒里炸开,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充满了惊慌失措和语无伦次的焦急,背景音似乎还有些嘈杂。
殷瑟笙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握紧手机,声音不自觉地绷紧:“林书记?冷静点,慢慢说,出什么事了?是妞妞吗?”
“是、是妞妞她奶奶!她……她……”林书记的声音哽咽着,喘着粗气,仿佛用尽了力气才挤出后面的话,“她……死了!”
“什么?!”殷瑟笙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期刊掉落在脚边,“你说清楚!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传来林书记带着哭腔和巨大恐慌的叙述:“我、我今天带妞妞从您那儿回来,想着安抚一下孩子,也看看她奶奶。到家的时候,天都快黑了,屋里没开灯。我看见老太太趴在堂屋的桌子上,以为她是太累睡着了……我就想叫醒她,让她进屋去睡,别着凉……结果我一碰她,她、她就直接从桌子上滑下去了!身体……身体都僵了!叫也叫不醒……没、没气了!”
林书记的声音抖得厉害:“妞妞……妞妞当时就在旁边看着!她没哭也没叫,就是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然后、然后就开始浑身发抖,往角落里缩,谁碰她就尖叫……我、我实在没办法了,殷医生!妞妞现在情绪非常不稳定,我怕她出事啊!”
殷瑟笙听完,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妞妞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在亲眼目睹唯一相依为命的奶奶骤然离世的惨状后,恐怕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你们现在在哪里?妞妞在你身边吗?”殷瑟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速极快地问。
“在、在村里卫生所……但妞妞根本不让人靠近,医生也没办法……”林书记的声音充满无助。
“听着,林书记,”殷瑟笙一边说,一边已经快步走向玄关,弯腰开始换鞋,动作迅速,“你现在立刻带妞妞来市医院,直接到心理科,五楼!我马上过去!路上注意安全,尽量安抚她,但不要强迫她!”
“好!好!我这就带她过去!”林书记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声答应。
挂了电话,殷瑟笙的脸色异常凝重。他飞快地套上外套,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就在这时,浴室门“咔哒”一声开了。韩苓昭擦着头发走出来,浴袍的带子松松垮垮地系着,露出大片结实的胸膛和带着水珠的腹肌。他脸上带着点懒洋洋的笑意,原本想蹭过去逗逗他家殷医生,结果一抬眼,看到殷瑟笙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门口,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峻和焦急,手里紧紧攥着手机。
韩苓昭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浴袍也顾不拢了,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把按住殷瑟笙的肩膀:“笙笙?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这么晚了急着去哪?”
他刚洗完澡,身上还带着温热的水汽和沐浴露的清香,但眼神中藏着担忧。
殷瑟笙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语速飞快地解释:“南七村的妞妞,她奶奶……刚刚去世了,可能是突发疾病。妞妞在场,受到了严重刺激,现在情绪崩溃。林书记正带她往医院赶,去心理科。我得立刻过去!”
韩苓昭听完,瞳孔微微一缩。他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我跟你一起去!”韩苓昭毫不犹豫,转身就往卧室冲,“等我两分钟!换衣服!”
“不用,你……”殷瑟笙下意识想拒绝,不想让他跟着奔波。
“少废话!”韩苓昭的声音从卧室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那孩子现在状态不稳定,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多个人多个照应!等我!”
殷瑟笙看着他已经冲进卧室的背影,拒绝的话咽了回去。心里那股因为突发事件而紧绷的弦,稍稍松了一丝。他深吸一口气,趁着韩苓昭换衣服的间隙,快速给殷绪川发了条信息,简单说明了情况,让他有所准备。
韩苓昭的动作果然快得惊人,不到两分钟,已经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休闲装,头发还湿着也顾不上擦,抓起车钥匙:“走!”
两人下楼,上车,黑色的越野车驶入夜色。韩苓昭开车又快又稳,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偶尔从后视镜看一眼副驾上的殷瑟笙。殷瑟笙抿着唇,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显然在思考。
“别太担心,”韩苓昭空出一只手,轻轻覆盖在殷瑟笙的手背上,掌心温热干燥,“有你在,有川哥在,那孩子会没事的。你已经救过她一次,这次也能帮她撑过去。”
殷瑟笙的手在他掌心下微微一动,反手握住了他,“嗯。”他低声应道。
车子很快抵达医院。五楼心理科,夜晚比白天更加安静。他们刚出电梯,就看见林书记抱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焦躁不安地在大厅里踱步。林书记看起来憔悴不堪,衣服上似乎还沾着尘土。
而被他抱在怀里的妞妞……
殷瑟笙的心猛地一沉。妞妞并没有哭闹,也没有挣扎。她只是安静地趴在林书记肩头,一双大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没有任何焦距。她的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紧紧抿着,身体微微蜷缩,像一只失去灵魂的破败娃娃。但她的手里,却紧紧抓着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心理科常驻的白色小奶猫。小猫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安,在她手里轻轻扭动,发出细微的喵呜声,妞妞却仿佛毫无知觉,只是机械地抓着。
看到殷瑟笙和韩苓昭出现,林书记像是见到了救星,几乎要哭出来:“殷医生!韩先生!你们可算来了!”
殷瑟笙快步走过去,没有立刻去抱妞妞,而是先观察她的状态。他轻声呼唤:“妞妞?”
妞妞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殷瑟笙脸上,但那目光依旧是空洞的,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不认识他一样。她只是更紧地抓住了手里的小猫,指甲几乎要掐进小猫柔软的皮毛里。
殷瑟笙的心揪紧了。
就在这时,殷绪川也匆匆从办公室走了出来,他已经提前了解情况,脸上带着专业性的凝重。他走到近前,温和地尝试与妞妞沟通:“妞妞,我是殷医生,还记得我吗?这里很安全,没有人会伤害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吗?”
妞妞没有任何反应,连眼珠都不再转动,只是无神地看着前方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将自己彻底封闭在了另一个世界。
殷绪川眉头紧锁,低声对殷瑟笙说:“情况比预想的更糟。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急性发作,伴有解离症状。她把自己封闭起来了,拒绝接收外界信息,这是一种心理防御机制,但非常危险。”
“需要立刻干预。”殷瑟笙沉声道。
“住院观察是必要的。”殷绪川点头,“而且,小笙,她目前唯一表现出一点活气的,是对那只猫的抓握,以及刚才她看向你的那一眼。虽然空洞,但她确实看了你。你对她的安全感建立可能还在,只是被更巨大的创伤暂时覆盖了。我建议,在她住院期间,如果条件允许,你尽可能多来陪伴她,这可能是打破她自我封闭的关键。”
殷瑟笙没有丝毫犹豫:“好。”
林书记去办理住院手续,殷绪川去准备病房和初步的镇静方案。殷瑟笙则尝试着,极其缓慢地,从林书记怀里接过了妞妞。
妞妞的身体很轻,也很僵硬。被换到殷瑟笙怀里时,她依然没有任何主动的反应,但那只抓着猫的小手,却无意识地松开了小猫,转而死死地攥住了殷瑟笙胸前的一小片衣料,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殷瑟笙小心地抱着她,感受到那小小的身体传来细微的颤抖。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另一只手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动作轻柔而坚定。
韩苓昭一直沉默地跟在殷瑟笙身边,看着他抱着孩子时那无比小心又充满保护欲的姿态,心里又酸又软。他伸手,轻轻帮殷瑟笙拢了拢有些散开的衣领,低声说:“去病房吧,这里凉。”
单人病房里,灯光被调到最柔和的暖黄色。妞妞被安置在病床上,但她不肯躺下,只是蜷缩着坐在床头,依旧紧紧攥着殷瑟笙的衣角,眼神空洞地望着洁白的墙壁。
殷绪川给她用了一点温和的助眠药物,并安排了心电监护。护士试图给她打上留置针以便输液,妞妞在针头靠近时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闪现出一丝近乎本能的恐惧,往殷瑟笙怀里缩去。
殷瑟笙立刻按住护士的手,对殷绪川摇了摇头:“先不用,观察一下。她现在极度抗拒侵入性操作,强行进行可能会加重创伤。”
殷绪川表示同意,让护士先准备好口服药物。
时间在压抑的安静中一点点流逝。药效似乎起了作用,妞妞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攥着殷瑟笙衣角的手指也松开了一些,眼皮开始沉重地往下耷拉。但她依然强撑着,不肯完全睡去,仿佛害怕一闭上眼睛,就会再次坠入那个可怕的场景。
殷瑟笙就一直坐在床边,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指。
终于,极度的身心疲惫和药物作用战胜了恐惧,妞妞的头慢慢歪倒,靠在殷瑟笙的手臂上,呼吸变得均匀绵长,陷入了不安稳的睡眠。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依然紧紧蹙着,偶尔会惊悸般抽动一下。
殷瑟笙这才小心翼翼地抽出手,但妞妞在睡梦中仿佛有所感应,小手在空中徒劳地抓了抓。殷瑟笙立刻又将自己的手指塞进她小小的掌心,她才再次安静下来。
看着病床上这个瘦弱不堪的孩子,殷瑟笙清冷的眸子里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无力感。
韩苓昭一直默默站在他身后,将一切看在眼里。此刻,他走上前,轻轻揽住殷瑟笙的肩膀,将他带离床边一点点,然后从后面将他整个拥入怀中,下巴搁在他头顶。
“别太自责,笙笙。”韩苓昭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手臂收紧,给予他坚实的依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没有你,那孩子可能连这点依靠都抓不住。这不是你的错,是命运对她太残酷。”
殷瑟笙紧绷的身体在他的拥抱里慢慢放松下来,后背靠进他温暖的胸膛,疲惫感后知后觉地涌上。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覆盖在韩苓昭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上,轻轻握了握。
韩苓昭心里那点心疼化成了更深的潭水。他低头,吻了吻殷瑟笙的发顶,低声说:“我会陪着你,我们一起帮她。”
夜深了,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殷瑟笙决定今晚留在医院,在旁边的陪护椅上守夜。韩苓昭自然不肯走,找了张折叠床支在病房角落。
“你明天还有工作,先回去休息吧。”殷瑟笙看着他。
“你不在,我回去也睡不着。”韩苓昭铺好简易床铺,语气不容商量,“我在这儿,还能帮你搭把手。睡吧,后半夜我盯着。”
殷瑟笙拗不过他,也知道有他在,自己心里确实踏实许多。两人和衣而卧,在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里,守护着一个受伤的小小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