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长生》Seno森诺

6、微澜

　　伤势“初愈”，柒渊被勒令静养。
　　九澈每日前来探望，总是隔着那幅摇曳的珠帘。他并不久留，有时放下一碟仙界罕见的灵果，有时是一壶温润的固本仙酿。今日，他带来了一卷兽皮古籍。
　　“《百草灵枢注》。”他的声音清润，透过珠帘，少了几分平日的冰凌，多了些许温和，“非是正统典籍，其中所载，多涉偏门。然万物有道，或可触类旁通。你于草木既有天赋，闲暇翻阅，或有所得。”
　　他的措辞谨慎，说是“触类旁通”，说是“或有所得”，将赠与的行为包裹在一种客观的、近乎学术探讨的外衣下。仿佛这并非特别的关照，只是恰好觉得这卷书适合她。
　　柒渊倚在帘内软榻上，并未起身，只懒懒应了一声：“谢殿下。”
　　直到那抹雪色身影离去，她才缓缓起身，走到门边。石桌上的兽皮卷散发着古老的气息。她随手拿起，翻开。书页间，除了原文，还有几处清峻工整的批注。并非指导，更像是一个聪慧学生阅读时的随想，偶尔提出疑问，偶尔标注“此理或可参详”，甚至在一处关于利用煞气培育凶植的惊世言论旁，写着【法虽险，然道存一理，不可尽废】。
　　他看着这些离经叛道之言，没有鄙夷，没有恐惧，而是在思考其内在的“理”。
　　柒渊的指尖在那一行批注上停留了片刻。这卷书，这些字迹，像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落入了她千年死寂的心湖。没有激起涟漪，甚至没有发出声响。
　　只是那湖底万年不变的冰封之境，似乎被这颗尘埃，压出了一丝几乎不存在的、细微的痕迹。
　　她合上书卷，神色漠然。
　　真是……无谓的举动。她心中冷嗤。这般毫无防备的善意，在这弱肉强食的三界，与愚蠢何异？他今日能因一点“天赋”赠书，来日便能因同样的理由被啃噬得尸骨无存。
　　她将书卷丢回桌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让她自己微微一怔。她在做什么？因这微不足道的“尘埃”而心绪不宁？
　　荒谬。
　　柒渊转身，不再看那卷书。她是魔尊，她的道路由白骨与鲜血铺就，她的心早已淬炼得比魔域玄铁更硬。这点小小的、近乎可笑的“善意”，连她冰冷心防上的一粒霜花都算不上。
　　只是，当她重新坐回榻上，闭上眼调息时，脑海中却不期然地闪过一个念头：
　　若他知道，此刻他赠书、关切的对象，是那个双手沾满血腥、即将给他和整个狐族带来毁灭的魔尊，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又会浮现出怎样的神色？
　　是震惊？是憎恨？还是……被彻底玷污后的绝望？
　　这个念头，带着一丝熟悉的、属于魔尊的残忍快意，悄然浮现。
　　然而，在这快意深处，似乎又夹杂了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