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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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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消融,春意渐苏。东宫之中,那层无形的坚冰似乎也随着气候转暖而悄然融化了几分。顾清淮的胎象在张太医的暗中调养与陆参商的悉心照料下,日渐安稳。他身子虽仍显笨重,孕吐等症却缓和不少,眉宇间那常年积聚的阴鸷戾气,竟也被一种奇异的,属于孕者的柔和光泽冲淡了些许。
他与陆参商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他不再动辄恶语相向,她也不再冷若冰霜。他会自然而然地使唤她端茶递水,揉按酸胀的腰腿,甚至会在胎动剧烈时,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按在腹上,与她分享那份鲜活的生命力。她则一如既往地沉默顺从,却将他的喜好与不适默默记在心里,将那“贴身侍奉”做得无微不至。
这般日夜相对的温馨相处,便是铁石心肠,也难以全然无动于衷。陆参商并非草木,自然能感受到顾清淮那别扭外壳下悄然流露的依赖与或许可称之为“温情”的东西。
夜深人静时,她亦会扪心自问。
文轩哥哥未死,爹娘安康,太子虽曾折辱她,却也用那株雪莲救了父亲,如今更是,这般境况。那血海深仇,似乎并非不可转圜。她是否该试着放下?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便让她心惊。她竟在考虑原谅他?
她不得不承认,在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对中,她渐渐窥见了顾清淮色厉内荏的本质。他嚣张跋扈,阴毒刻薄的表象之下,包裹着的是一颗极度缺乏安全感,渴望被爱却又害怕受伤的,脆弱而扭曲的心。他就像一只受伤的困兽,用攻击来掩饰恐惧。
而这只“困兽”,不知从何时起,竟悄然走进了她的心里,在她那片冰封的心湖上,凿开了一丝细缝。
然而,这丝心动刚冒头,便被更深的理智与寒意强行压下。
原谅?然后呢?
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她是什么?一个商户之女,一个签了死契的宫奴,一个被他用一株雪莲买来的“玩意儿”。
便是此刻他因身怀有孕,处境艰难而生出几分依赖与温情,那又如何?这温情能持续几时?待他日他登临大宝,坐拥四海,难道还会记得这东宫偏殿里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畸形关系?届时,她又将置于何地?
她陆参商要的,从来不是攀附,不是施舍,更不是这深宫之中风雨飘摇,见不得光的“恩宠”。她若要一份情,便需得是平等的、尊重的、光明正大的。
而这些,顾清淮给不了,这吃人的皇宫给不了。
更何况,她始终无法忘记他曾经的狠毒与折辱。爱一个人的时候尚且能那般作践,若将来情淡爱弛,或是触怒于他,等待她的,又会是何等可怕的下场?他那阴晴不定,乖戾怪诞的性子,如同一把悬顶之剑,令她深深忌惮。
她赌不起,亦不想赌。
想通了这一点,她那刚刚松动的心肠便又重新冷硬起来。甚至,比以往更加疏离。
于是,顾清淮渐渐察觉出些许不对。
她依旧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言行举止恭敬守礼,无可指摘。但他却能敏锐地感觉到,那层刚刚消融的隔阂,似乎又无声无息地重新竖了起来,甚至更厚、更冷。
她不再与他有任何多余的视线接触,指尖触碰时会迅速避开,听他抱怨孕中辛苦时也只是垂首静听,不再有只言片语的宽慰。当他再次下意识地想拉她的手去感受胎动时,她甚至会极其巧妙地借故抽身,不留痕迹地避开。
顾清淮本就是心思敏感之人,如何察觉不到这无声的拒绝?一股巨大的失落与焦躁再次攫住了他。
他试图用太子的威仪命令她,她却只是更恭敬地服从,那恭敬背后,是彻骨的冷漠。他试着放软姿态,甚至带着一丝笨拙的讨好,她却仿佛浑然不觉,依旧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这日春光渐起,他心情稍好,见她正在窗下替他缝补一件寝衣,侧影沉静美好,竟让他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错觉。他忍不住开口道:“等它出世,孤……”他想说些什么承诺,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陆参商却立刻停下针线,起身垂首:“殿下有何吩咐?”
那副瞬间拉开距离,公事公办的模样,瞬间浇灭了顾清淮心中刚刚升起的些许暖意。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他口不择言地冷笑道:“怎么,可是又想着你那文轩哥哥了?觉得孤这东宫囚笼,委屈了你这商户娇女?”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他明明不是想说这个。
陆参商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声音毫无波澜:“奴婢不敢。殿下若无吩咐,奴婢先去浆洗房送衣物。”
说完,也不等他回应,便端着针线筐,躬身退了出去。
顾清淮望着她毫不留恋的背影,气得将手边一本奏折狠狠摔在地上。腹中胎儿似也被他的怒气惊吓,不安地躁动起来,引得他一阵心悸气短。
他抚着闷痛的胸口和躁动的腹部,看着窗外暮色渐起,却只觉得一片孤寂。
她到底想要什么?
他都已经,都已经这般放下身段了,她为何还是如此不识抬举?
一股混合着委屈、愤怒与无助的情绪狠狠冲刷着他,让他几乎想要不管不顾地撕开一切,将她牢牢锁在身边。
可最终,他也只是颓然地靠回引枕,闭上眼,发出一声极轻极压抑的,混合着痛苦与迷茫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