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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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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门外,内侍焦灼的询问声与推门的动静已近在咫尺,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陆参商狂跳的心口。榻上,顾清淮身下的血色仍在无声蔓延,他面色灰败,气息微弱得几近于无。
电光火石之间,陆参商脑中一片空白,唯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人看见这般景象。
她猛地扑至榻前,一把扯过旁边另一床厚重的锦被,胡乱却迅速地将顾清淮腰腹以下盖得严严实实,堪堪遮住那最触目惊心的血迹。同时,她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喉间的颤抖,朝着殿门方向,模仿着太子平日那冷厉而不耐的声调,扬声道:
“无甚大事!不过打翻了药盏,污了枕头。聒噪什么?都退下,未经传唤,不得近前。”
她的声音刻意压低,带着一丝被打扰的薄怒,竟真有七八分相似。门外脚步声戛然而止,内侍显然被唬住,迟疑片刻,终是恭敬应了声“是”,脚步声渐渐远去。
直到门外彻底安静下来,陆参商才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后背惊出一身冷汗,软软靠在榻边,剧烈地喘息着。
方才情急之下的举动,全然出于一种连她自己都未能深思的本能。此刻危险暂退,巨大的后怕与茫然才如同冰水般兜头浇下。
殿内重归死寂,唯有烛火噼啪,以及顾清淮微弱痛苦的喘息声。那锦被之下,血色仍在缓慢洇出。
陆参商看着那不断扩大的暗红,又看向顾清淮那张因失血与剧痛而毫无生气的脸,看着他昏迷中仍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回想起他方才那怨毒绝望的眼神,他破碎的诅咒犹在耳边。
“……化为一滩血水……死在你的面前……”
她心口猛地一抽,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攫住了她。是报复的快意么?似乎并非如此。是怜悯?更谈不上。或许,只是一种面对生命骤然流逝时最本能的震撼,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源于良知的不安。
她害死了一个未出世的孩子?用这种意外而惨烈的方式?
不。她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是顾清淮欺辱她在先,她只是自卫。顾清淮欺辱她时,自己都没有多在意这孩子的死活,这孩子本就不该存在。
可是,那不断溢出的鲜血,和他越来越微弱的气息,却冰冷地提醒着她,一个生命正在急速消逝。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眼神复杂。良久,她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她迅速俯身,颤抖着手掀开那染血的锦被。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她强压下胃中翻涌,目光落在他身下那片狼藉之上,心尖又是一颤。
不再犹豫。她颤抖着手,探入自己小衣最里层,摸索着,解下了那枚一直贴身藏着的小小银锁。
文轩哥哥给的“平安”锁。
她指甲用力抠开锁身一处极隐秘的机括,那小小的银锁竟从中裂开一条细缝,露出里面中空的暗格。暗格之中,并非什么珍宝,而是小心翼翼地藏着三瓣早已干枯蜷缩,却仍散发着极淡清香的天山雪莲花瓣。
当日那株救父的雪莲,她竟偷偷藏起了最核心的几瓣,以备不时之需,亦或是存着一点对那株换了她自由之身的灵药的最后念想。
她拈出一瓣最小的,干枯的花瓣在她指尖轻若无物。她走到榻边,看着顾清淮紧闭的双唇和苍白的脸,犹豫只是一瞬。
她掰开他的下颌,将那瓣干枯的雪莲小心翼翼塞入他口中,希望能吊住他一丝元气,护住那未成形的胎儿。雪莲入口即化,津液自生,倒省了她喂水的麻烦。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耗尽了所有气力,后退几步,跌坐在冰冷的脚踏上。
殿内烛火昏暗,映照着榻上昏迷不醒的太子和地上失魂落魄的囚奴。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那极淡的雪莲清香,混杂成一种诡异的气息。
陆参商望着顾清淮,见他原本惨白如纸的脸色似乎稍稍回缓了一丝,那急促而痛苦的喘息也渐渐平稳了些许,身下洇出的血迹,似乎,也减缓了速度。
那雪莲,果真有着吊命奇效。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不知是放松还是别的什么。目光落在他即便昏迷仍微微蹙起的眉心上,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带着一丝难以辨明的疲惫与释然:
“顾清淮……”
“当初你用雪莲买我为奴,今日,我用它救你的孩子……”
“我们,两清了。”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死寂。唯有烛泪无声滑落,凝固成斑驳的痕迹。
她与他之间,那笔始于雪莲的孽债,似乎了了。可那更深、更重的血仇与情孽,却又该如何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