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垒萧萧芦荻秋》楚翩鸿

21、第十六章 问心

　　眼睁睁地看着曦和剑从华胥的胸膛穿过，眼睁睁地看着紧抓住自己手不放的华胥血落如雨；眼睁睁地看着那曾经温暖美丽的神女，就如同琉璃一般，一片片碎裂开来消散风中，离殊第一次深深地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无能无力，连抬手抓住华胥的一角都不能。
　　只能看着，纵使泪流成河。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再也没有泪水可流。
　　模糊的视线中，有一个白衣飘逸的人影跌跌撞撞地跑来，木头人般定在了满天满地的红莲花海中，继而，身子晃了一晃，便跪倒了下来……
　　红莲开得如火如荼，枝叶在风中簌簌低语，如泣如诉，似乎是在呼唤着那个遥远的名字：华胥……华胥……
　　天色愈发黑了，弱水河畔寒风呼号。
　　跪了许久的白衣人影终于动了动，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到离殊身边，小心地抱起她，然后又摇摇晃晃地向着弱水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路无言。
　　离殊是有口不能言，而东华是不知从何言起。
　　弱水之难，离殊捡回了半条命。一将养就是三个月，躺在床上，被包成个粽子，一动不能动。离殊的身体被弱水腐蚀得没有一块好肉，喉咙也被灼伤，暂时不能言语。三个月来，一直是陆吾在一旁细心照顾。这个一贯明朗直爽的大师兄，见到疼爱的小师妹伤成这般模样，完全没了男儿有泪不轻弹的自觉，给她喂药时，喂着喂着就红了眼圈。离殊不能动，也动不了，看到大师兄这小可怜样儿，心中分外舍不得，只得弯弯嘴角，眯眯眼，勉强做出一个微笑的动作告诉陆吾自己没事。
　　东华一直在天界和人间之间来回，忙着给她找生肌活骨，补气健身的灵药。三月来，极少来看离殊，即使来了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给她拆开绷带，默默地将新配好的伤药涂满伤处。每当此时，离殊就两眼直直地望着头顶的帐子，似乎透过帐子，透过屋顶，就能望到九重天上那紫衣仙子华胥的倾城容颜。
　　弱水河畔，纪维容的责问，华胥的舍身相救、临终告白，都让她震惊不已，也令她对自己过往的“人生”第一次细细地思索。以前，对于成人后遇到的人或事，她总是抱着知道了就好了的态度，从来没往心里去过，甚至华胥告诉她关于师父的往事时，她也只是懵懂了解了些，归根结底还是云里雾里。
　　现在，华胥的这份情，她如何报得？她又何以承受？只因为自己是东华的小徒弟，就舍命相救，那是怎样的情，可以爱屋及乌到此种程度？
　　或许，这就是真正的喜欢吧。
　　就如同飞蛾一般，明知道要受伤，还是会义无反顾地扑到火上……飞蛾就是那么傻……
　　当东华最后一次给她上药的时候，她终于收回了投注在帐顶的目光，转而静静地看向东华。
　　这目光不同于以往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呆瓜树的目光，以前的离殊，看东华时，眼中满满的是崇拜和依赖；而现在的离殊，眸中一片空灵，像一汪死水。
　　“师父……”还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响起。
　　东华抬头。
　　他明显消瘦了许多，两颊都凹陷了下去，眼睛周围泛着青色，貌似多日不曾安眠的样子，原本合身的白袍子也有了些空空荡荡、体不胜衣的感觉。
　　他听到离殊的呼唤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靠在床上，并在她背后垫了个软软的枕头。
　　这段时间以来，虽然离殊一直在用东华寻得许多仙丹灵药，可弱水的腐蚀力太强，溃烂的皮肤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长好的，所以现在，她的手还是鸡皮嶙峋，看着多少有点触目惊心。
　　她抬起靠在床沿的那只手，覆在东华的手背上，东华的手不知怎的，冰凉冰凉，不复往昔那春光般沁人心脾的温暖。
　　她心中微微一怔，将东华的手又攥紧了几分，然后，吃力地举起，按在东华的胸口。
　　“师父，听听你自己心的声音……”
　　“佛说：三界之中，以心为主。真观心者，究竟解脱。不能观者，究竟沉沦。你可曾正视过自己的心？”
　　“师父，华胥姐姐走地时候让我告诉你一声：其实，你应该回头看看的，她一直在原地等你。”
　　离殊的声音沙哑而遥远，彷佛穿越了千年的岁月，深深地在东华心底回荡。
　　他恍惚中似乎又看到了那个追着他的屁股转，向他讨要糖葫芦的华胥；那个他每一世受挫都会默默坐在旁边陪着他的华胥；那个常常站在木槿花下，对着凋零的白花瓣，轻轻吟诵‘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华胥……一千年，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习惯性地选择忽略，这一忽略，就忽略了一千年，直到再也没有机会继续忽略……
　　“师父……还有……”离殊的声音打断了东华的悠远思绪。
　　“做人也算做了不少日子了，我大概……咳咳……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了。”她踌躇了片刻，继续说道“之前吵着闹着求师父娶我，不过……不过是我初成人形时候的一场误会。师父念我年幼无知，不加计较，现如今徒弟也想明白了，希望师父既往不咎，别责怪逆徒当日的任性。师父还是离殊的师父……能做东华仙君的徒弟是离殊的福分。”
　　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离殊有点吃力，重重咳嗽了几声。东华忙腾出另一只空着的手替她轻柔地顺着背。
　　“师父……”
　　东华不语，反手握住离殊的手，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她仍未痊愈略显粗糙的掌心，然后，轻轻将她手放回被中，掖好被角，静静地起身，朝房门走去。
　　快到门口时，他脚步一滞，背对着离殊长长叹了口气。
　　“其实，这三个月为师也想了许多……是我对不起华胥仙子。我必须给她，也是给我自己一个交待。”
　　“等你身体大好了，便随为师出岛一趟吧，为师会给你一个答复的。”
　　离殊靠在床头，苍白的脸上淡淡的笑。
　　门外，木槿花期已过，黄叶纷飞，纷飞黄叶，各自天涯。

作者有话说

　　华胥小姐的番外出乎意料多了些，不过都和主线有关的……
有些诗词的引用，公子都标出出处了，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去baidu之，蛮柔情的，呵呵。
鼓励公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