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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妖 ...

  •   从金山寺坐船到对岸就是丹徒县城。
      了悟揣着金簪先是到东市最大的金坊找了老师傅询问,对方摩挲簪子半晌嘴上啧啧称赞。
      “这样精细的掐丝手艺金陵有许多,不过金陵的风格要繁复些,簪子上的桃花小且密,花瓣纹路清晰,突出一个锦绣富贵之态,倒是没有手上的单瓣桃花简洁流畅,天真自然。”
      说着,老师傅走到窗前,今日阳光大盛,金簪放在日光下生出灿灿辉光,随着桃花簪在手中转动光线沿着花瓣流转至簪挺,一行小字顿时跃入眼前。
      上书:满堂娇。
      不像金匠的名字,更像是闺阁女子乳名。
      老师傅眯眼欣赏许久也没说出簪子的出处,了悟估计自己还得去一趟衙门,便对他道,“老师傅,寺内还有交待,我得赶去另一个地方。”
      听话知音,老师傅笑笑将簪子还给和尚,道:“许久未见如此精美绝伦的作品,一时入了迷,还请小师父莫怪。”
      丹徒县是港口城市,往来旅人络绎不绝,他虽未出过远门但也是有些见识,便说了自己的猜测,“没有金坊印记,有可能簪子是自家工匠所制,又印有女子乳名,可见此女在家中备受宠爱。再说回簪子本身,这风格既然不是南方的,那就是北方来的,而北方权贵世豪多集中在长安与洛阳两地。小师父若是寻找失主怕是难了。”此处离两个地方隔着千山万水,想找到簪子的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殷温娇若是在这里都得给老师傅赞声好,原主家住长安,可不是长安来的。
      了悟听了老师傅一通分析也觉有理,然而没个确切证据,他记下话,藏好簪子离开金坊。
      先是化缘吃了午饭,他才顶着日头走去衙门。
      初夏的天已经热了,衙门外连个人影都没有,差人坐在门口吹着穿堂风,闲聊打趣。
      一人远远见着年轻的布衣和尚走来,他捅捅身旁人示意他朝前看。
      差人们见了悟满头大汗地朝衙门来皆起身围作一团,七嘴八舌道:“你怎么来了?”
      了悟是待客僧,与来金山寺拜佛求佛的百姓多有往来,许多人都能认出他。
      “你们主持不是说浊人犹在,他不进衙内一步,今日可是遇到什么事,主持也解决不了倒派了你过来?”
      这又牵扯到一桩旧事。
      拜佛求经,所求所愿无非是福禄寿禧,生老病死,但众生求的都是高坐莲台的神佛菩萨,唯独县令另辟蹊径,听说这一代金山寺主持佛法无边,可降妖除魔,便找了理由请主持来衙内一叙,结果把人当风水先生说要做个法,摆个阵,以求高升。
      主持当场从衙内拂袖而去,从此与县令不复相见。
      “去去去,我们主持好着呢,寺内也好着呢。”了悟从小在金山寺长大听不得他人说金山寺半点不好,更听不得凡人对主持稍有不敬。
      金山寺在丹徒县乃至江州颇有盛名,差人不是县令,他们或多或少信奉佛祖不愿得罪僧人,刚才一时好奇没忍住打趣,见了悟真要恼了便正经起来。
      差人搂了年轻和尚肩膀进屋,挥手叫手下端了茶水,他打起扇子凑近道:“了悟勿恼,是哥哥们的不是,先说说今日过来所为何事,好叫哥哥们出出力,下回佛诞也给我们留个好位置。”
      “哼,信仰虔诚者佛祖自会保佑。”了悟不是寺内那群一根筋的和尚,顺坡下驴啜了口茶道明来意,“今日晨起,下山打水的僧人在江中救起一女子,名唤殷温娇。”
      “殷施主身怀有孕,大概月余,只记得夫君亡故,自己姓甚名谁,其他一概不知。”
      “烦请各位哥哥记录在案,帮忙找找她亲人。”
      差人面面相觑,领头人道,“找人没甚问题,只新来的江州州主即将上任,典薄随县令早两天就启程去往江州城赴宴,需等他们回来才能查找户籍薄子。”
      “这也怪不到你们,哥哥们记着了便是,等典薄回来再查。”
      “放心,包在我身上!”
      了悟得了准话,聊了些凝神静气的揭语,朝窗户望了眼日头已是偏西,想外面气温已经凉下来,他也该回寺了。
      差人们起身挽留他不得,望着他脚步匆匆地走了,有人靠近领头问,“县令不是说金山寺的事都得报给他后在做其他?”
      “你个憨傻的,等县令回来,咱们就说有人报案找姓殷的妇人不就得了。”
      那人琢磨了一下,一拍脑门对领头竖起大拇指,“大哥真是这个!”
      领头得意一笑,对他教育道,“你呀,且有得学呢。”
      “是,是,谢大哥教我,从此你就是我的亲哥哥。”
      其他人笑骂他厚颜无耻,给个机会就顺杆爬连大哥都认上了,那人回怼,“再厚颜无耻也比不过那位,上赶着去拍马屁。”
      他指了指中堂,众人心领神会,伸手捶他的捶他,捂嘴的捂嘴,又是一通好骂,不知是谁突然插了一句,“听说这回来的州主是个状元郎,娶的妻子乃殷相千金,若是县令搭上这条路子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众人哄笑皆知不可能,有人又道,“殷是少姓,咱们县没有吧,怎么恰好那位千金也姓殷。”
      “哎,不可乱说,一个落水孕妇怎能与相府千金相提并论。”
      “倒也是,港口人员混杂,说不定是外来人员。这可就难办了。”
      “了悟连人长什么样,是扁是圆,是高是矮,是美是丑都未曾详述,听他意思也不一定非要个结果,咱们把这事记了就成。”
      众人想想也对,纷纷点头称是。
      ……
      了悟离了衙门一路往西行到江边,发现扁舟停靠的岸口围了一排人,人群窃窃私语并不敢大声喧哗。
      他要乘舟,只得挤挤挨挨穿过人群。
      “阿弥陀佛,各位施主行个方便,允我过去开船回金山寺。”
      “呀,这也是个和尚!”
      “没扁舟上的俊!”
      有路过的旅人好奇凑过来,踮脚看不到前面情形,听得他人言便摇摇头,“我当在看什么,一个俊和尚而已,有甚稀奇?”
      “侬不晓得吧,这可是鼎鼎有名的金山寺主持,千年难遇的佛子。”
      “能捉鬼斩妖,驱邪祛灾,求福纳吉!”
      “哎哟~听说他早就云游四海去了,这好不容易撞见,明天我得赶紧去金山寺上香求个平安符。”
      旅人恍然大悟:“哦,原来是凿出金砖的金山寺,不知这一代主持法号是什么,明天我也好去求符。”
      “你可记住了,金山寺主持法名:法海。”
      法海?
      了悟眼睛一亮,用力往前一挤来到人前,顺着众人目光看到一名青年男子卓然独立于扁舟之上。
      男子身披白色袈裟,头顶十二菩萨戒,背影苍劲挺拔,威严庄重,远处水天相连,霞光艳艳,一抹橘红落下,白袈裟惹了一身朱颜酡色,失了纯白的袈裟柔和了他周身肃穆氛围,显出半分凡人气。
      了悟当即跳到舟上惊喜道:“主持,您回来了!”
      小舟骤然失去平衡,在水上左右摇晃,了悟打了个趔趄才站稳,法海却仿佛长在上面一般未挪动分毫。
      他闭眉敛目手持佛珠悬于腹部,待一百零八颗佛珠在指腹下滚过一轮,才半抬眼眸,浅色瞳孔映着霞光,一双红瞳似真似幻,问:“金山寺一切安好?”
      “好,都好着呢。”了悟回道。
      此时,他们已经离岸有段距离。
      “好?”
      法海掀开眼帘遥望前方,金洲熔在落日余晖中,层叠翠岭披上霞衣,霞光浓艳如火烧,与江中墨绿倒影形成鲜明反差。
      金山寺依山而建,从山顶蜿蜒至山脚,本该是金龙入江的走势,现在金龙光辉隐隐有减弱之势,水中的倒影已经看不到金龙,倒是一条接近墨色的长龙匍匐在山间。
      寺内有妖孽作祟,鬼怪横行!
      法海重新闭目,不再言语。
      到了山脚下,白色袈裟在山道时隐时现,拖出一条长长的白雾带,那是他行走速度过快,了悟肉眼凡胎跟不上看到的幻影。
      他也没想跟上,只举起双手作喇叭状,气沉丹田对山上大喊,“恭迎主持回寺。”
      回声层层荡开,传至殷温娇耳中,她正坐在寺内的槐树下仔细规划将来。
      客房所在的院子里有一棵老槐树,树冠茂密遮天蔽日,是遮阴的好去处。
      殷温娇的身体没有大碍,躺在床上喝了药后又歇了半下午,醒来也没人来与她说个话,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实在憋闷,她出来走动间便看到老槐树。
      老槐树下正好有桌凳,她坐下乘凉想着生完孩子后要找个什么营生,还要想法偷偷给被原主夫妻遗留在万花店的婆婆送房资,以免老人家真的沦落街头一十八载。
      一桩桩一件件,现在一切都得从头开始。
      正是烦恼的时候,情绪被回声打断,她回头忽然见到一个白衣和尚左掌持佛手,右掌转佛珠定定站在月门前,视线牢牢锁定她。
      白衣和尚问,“妖?”
      似乎不用人回答,他向前一步再问,“鬼?”
      再走一步,“妖身已毁,夺舍凡人?”
      他带着凛冽气势一步一问,在夏日傍晚竟比三冬寒风让人冷入骨髓。
      真得有得道高僧能看穿她魂穿?!!!
      “我是人!”
      面对逼问,殷温娇起身解释道,不曾想迎来的却是白衣和尚转瞬挨近的佛掌。
      这一掌破风而来,带着千钧之力,殷温娇的视线里的白衣变成天空和繁茂树冠。
      记忆里最后一幕,殷温娇在一声声重复的“不可能”中被金光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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