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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金山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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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朝阳初露。
晨光穿透流云,江河染金,两岸叠翠,天地间一片澄明。
万千水系由四面八方汇入一条河流,组成有名的长江水系。
长江横贯东西盘过群山,在经过一处湾道骤然被劈开分流成两股,水流绕过一片土地继而又汇合成一条,那是个既称不上高山又做不了平地的陆地阻挡了水势,被当地人称为“金洲”。
金山寺就建在金洲上,寺内钟声悠悠,一群年轻和尚拿了空桶从寺内奔出,追逐打闹着跑到山脚。
山下,日出江面,拖出一条金鳞波光。
觉明等待空桶装满水的间隙,欣赏着日出美景,忽见远处一抹艳色飘飘荡荡往岸边靠,他指着江面道,“唉,师兄你看!”
被称作师兄的和尚抬头遥望,登时眼睛睁得溜圆,他丢了水桶急忙踏入水中,惊呼道,“快,那是个人,快救人!”
***
殷温娇陷入了梦魇。
梦里,她为了躲避追杀跳入江中,身体一直往下沉,仿佛这不是江而是深不见底的海。
她有预感等沉到了江低,她真的会死。
她不想死!
强烈的求生欲让殷温娇硬撑着一口气,直到头顶降下一束金光,庄严肃穆的诵经声由远及近伴着木鱼千响轰然震碎梦境,经文有了实质形态,化作隐现金色文字的佛光将她从黑沉沉的水中唤醒。
“哎哟,可算醒了。”
一张皱成橘皮的老脸悬在殷温娇上方,老人右眼缠了圈破布条,侧过左眼怼到人面前嘟囔道,“眼睛眨巴得怪好看,别是个哑巴。”
她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醒了,还是没醒?”
殷温娇躺在架子床上,指下布料干燥,被子里温暖舒适,有淡淡的皂角香萦绕鼻尖很快被燃烧的香料压下,那是一种特殊场所才能闻到的味道。
仿佛是为了印证心中所想,远处诵经声渐起,这里是座寺庙。
她得救了!
“你、是?”殷温娇说话声音短促,带着气音依然能听出嗓音嘶哑。
跳江后,她一直有呼救,偶尔不小心灌入江水引起呛咳伤到了气管,现在稍微用力说话就会带起丝丝线线般的刮疼,话还未问完疼痛已经让她面色发白,虚汗沿着额角滑落。
“哎,你还是别说话了,我知道你醒了就成。至于我呀,我是养病坊的老婆子。”老妪没说自己来历,仔细给她擦完汗便向外喊道,“了苦,了心,去叫觉慧!”
门外齐齐传来清脆回应,“好~”
听起来是小孩的声音。
殷温娇稍稍安心偏头看向门口,发现床前有屏风遮挡视线。
小孩蹦蹦跳跳走远,老妪时不时朝外张望,殷温娇也说不了话,室内变得沉默,殷温娇看着屏风出神。
屏风上画着一幅观音送子图,图中观音手抱婴孩,金童玉女侍奉其左右,周围则是百子嬉戏热闹喜庆。
观音垂眸凝视应是对着怀中孩子,殷温娇抬眸恰好对上从画中落下的目光,佛眼流转恍若真神,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再凝神看去,观音已低头看向怀中孩子。
她不会穿到什么奇怪世界吧?!
殷温娇指着屏风想问老妪有没有看到,这时一个和尚大步跨入客房,隔着屏风念了声佛号,老妪顾不上殷温娇满脸惊奇,抓起她的手一把按回薄被,催外面人进来。
“你快来,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去做午饭!”
言罢,老妪竟直接走了,留下殷温娇尔康手。
觉慧摸了摸脑袋倒没有拦她,只向外憨笑道,“了心,了苦,你俩与我一同会诊。”
“是,师叔。”
当一大两小三个和尚站在殷温娇面前时,她还不死心撑起半边身子指屏风,却被觉慧一把握住手腕,殷温娇只觉腕上一阵刺痛,嗓子疼痛感瞬间减弱。
神奇!
殷温娇张口欲言谢,□□抬手示意,“施主且慢。”
“切忌不可用力说话引起咳疾,以免伤了腹中孩儿。”
腹中孩儿?!!
殷温娇美目圆睁,一把抓住□□嘶哑道,“我怀孕了?!!” 接着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不是第一次被人抓握手腕,以前给武僧治疗时那帮莽夫痛得受不了想嵌住他手臂都被他轻巧挣脱,可眼前人不同,女子怀胎正是最脆弱的时候,他恐抽出手来娇躯无依无靠摔下床,又恨其不遵医嘱视毁伤身体。
玉手明明软弱无力却叫他进退两难。
两个小和尚站在一旁干着急,了心眼珠一转急忙回道,“仙子没听错,你怀着仙童了,早上江水把你冲到了金山寺脚下,幸好被觉明师叔发现,觉光师叔才把你捞上来。”
金山寺?!
听到回答,殷温娇脑子一阵眩晕失去力气,身体软倒在床。
刘洪、替君赴任、怀孕、金山寺,种种疑点串联起来让殷温娇有一个离谱猜测:
她可能穿进了西游记!
昨夜的情节应该是唐僧故事的开端,陈光蕊赴任途中遇害,其妻殷温娇怀着身孕被逼无奈随刘洪赴任江州州主,不久生下男婴放入木桶顺水东流,金山寺高僧救下男婴长大后取法名为玄奘。
那……那她岂不是穿成了唐僧的母亲?!
怪不得,怪不得她的腹部能发热,没让她冻死在江中。
那不是自己的幻觉,而是腹中的孩子大有来头。
小时候,因为她的名字殷温娇和唐僧母亲重名经常被人取笑,这让她对原著的情节可谓是记忆犹新。
如今原主化成鬼的丈夫应该已在洪江龙王手下做了都领,而她穿越过来误打误撞破了原主委身刘洪的命运,但兜兜转转她还是怀着金蝉子来到金山寺。
殷温娇再次看向屏风,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慈眉善目怀抱贵子,方才的一瞥便是对她的监视,取经人的命运不可有差错。
而原著记载金蝉子出生一十八年后完成复仇,殷温娇落得个从容自尽的下场。
呔!她的命也太苦了!
本以为是劫后余生,没想到是命运使然,昨夜的惊恐疲累加之对未来凄凉结局的绝望,一直坚强的殷温娇终于撑不住,眼泪滚滚落下,浸湿鬓角,打湿了枕头。
□□拿出银针施救,了苦上前打下手,了心则趴在床头说起许多天真话安慰殷温娇,可惜殷温娇始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回应。
“仙子莫哭,看到你哭了心也想哭。”小和尚扁了扁嘴巴,了苦走到他身边牵起他的手安慰道,“女施主和你一样哭完就会开心了。”
“真的吗?”
“真的!不信你问□□师叔。”
两双大眼睛望向□□,□□收起银针,他医得了伤痛,却医不了心病,正胡乱撸着光头不知道说些什么的时候背后传来一声佛号,令人如沐春风。
“阿弥陀佛。何事所扰?”
“是知客!”
“明镜,太好了!”□□朝门外走欲将人拉进客房,将方才的事情说与他听,然后指着床上泪流满面的殷温娇道,“我已经给女施主施针,但她再这样伤心下去唯恐孩子不保,身子也要毁了。”
明镜拂去他伸来的手,确认僧衣整洁才不紧不慢同他绕过屏风低头向屋内凝望,偌大的床上躺着默默流泪的美貌妇人,墨发如瀑布般从床头倾泻而下,又让他想起初见她绫罗满身时的惊艳,他忍不住再次细数来寺庙拜佛的富贵家眷,竟无一人与之相配。
若殷温娇曾经来过寺庙,如此品貌他定不会忘记,大概这位贵人是外来者。
细细思虑一番,在□□焦急催促下,明镜双手合十柔声道:“女施主大福,经佛祖指引来到金山寺,缘法自然。有何隐忧可细细说与佛祖听,切莫哀毁伤神。”
佛祖?
她的命运就是佛祖安排的!
新来的和尚气度淡然,天生笑面,垂眸看人时带着温和包容,他一进屋所有人都依赖地看向他,应该是寺里能主事的。
殷温娇撑起身体泪眼婆娑地望向明镜,“师傅,我只记得自己姓殷名温娇,夫君已故,其他的事情都忘了。一想到夫家有后我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不禁悲从中来。”
她撒谎了。
先不提十八年后的命运,单说现在剧情线已经走到了她成为寡妇,若报了身世回娘家相府,朝廷知晓前因后果定会通缉刘洪,也就没了唐僧入寺修行为父报仇的后续,那么陈光蕊无法复生,唐王则无法指定唐僧去往西天取经,如此一来寻找取经人的观世音定要重新给她安排命运修正剧情线,就像现在千里迢迢把她送到金山寺一样。
只是到那时候,她就没了熟知剧情的优势。
既然如此,她不如在金山寺呆着,等十八年后告诉唐僧身世,他去报仇,她则隐姓埋名过自己的小日子,即能圆了主线,也保了自己性命。
想通关窍,殷温娇啜泣出声,“我与夫君天人两隔,又与亲人失散生离,腹中孩儿未来没个正经身份,种种痛苦忧虑我实在难以想象才忍不住伤心欲绝。”
若说方才是真伤心,现在则是半做戏。
她得让金山寺收留她。
听到殷温娇的悲惨遭遇,屋内和尚低眉合掌齐齐念了声,“阿弥陀佛,施主请节哀!”
了心更是越听越伤心,看小孩哭得刹不住,明镜打发走了他们,留下□□上前再次诊断,除风寒入体,忧怖过甚外,其他并无大碍。
至于忘记前尘往事,□□羞愧道:“若是魂离神损,用药不能聚魂宁神,这实在不是小僧善长,唯有等主持回来再说。”
金山寺住持佛法高深,法力无边,神魂之事是他的善专。
“主持云游四海,不知何时方归,可有别的法子试上一试?”明镜问。
“若能找到殷施主双亲或许能起些作用。”
既然忘了前尘,如何找到亲人?
事情便进入了死循环。
殷温娇听得内心直发虚,这里是西游世界,神佛妖怪都是现实存在的生物,她记得原著里金山寺是有个得道高僧,假装失忆的事情不会被看穿吧?
最终她还是暂住下了。
明镜和□□离开客房,经过月门明镜招手叫来待客僧。
待客僧低头合十,一支金簪便递到他眼前。
金簪采用了掐丝工艺,几片金桃叶上绽开一朵镂空桃花,即清新脱俗又富贵逼人,是少见的精湛手艺。
随后听知客细细交待道:“你找城里的工匠问一下首饰出处,若有人知晓你记下回来转述,若人回不知道,你去衙内找差人报了殷温娇的名字,说是金山寺收留的妇人,帮忙找亲友。”
“切记不可给衙内人看到金簪。”
“是。”
寺内已经传遍觉光救了一位美貌贵人的事情,不过他还没见过人,倒是从金簪可以一窥贵人的富足。
待客僧小心翼翼包好桃花簪才转身出发。
一旁□□忍了又忍,见明镜始终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坦荡模样,他劝道:“捡了她的东西问也不问就拿了去,若是主持知晓又少不得一顿罚戒。你该和殷施主提前说一声。”
“还有报官,县令心思早不在县内又与主持有隔阂,哪儿来得闲心管这种小事,你莫不是糊涂了?”
这时的寺庙都有自己的养病坊,全名悲田养病坊,是佛教慈善机构,由寺庙和官府共同扶持。
金山寺建立在金洲之上,因着和陆地分开,养病坊里的人不算多也就无法给县令带来政绩,县令看他们早已不爽,但坊里来历不明的人只要安分守己是不用上报官府,真要报了衙内那边来人看到殷温娇的样子定然又是一桩祸事。
知客是接待往来寺庙贵客的和尚,按理不会想不到这些。
面对劝诫,明镜面说出的话却让人大吃一惊。
“她撒谎了。”
“啊?!”□□一时没反应过来,接着听对方反问他,“她说忘了前尘往事,你就信?”
□□急道:“佛祖在上,殷施主若真记得出身,为什么不家去,我看你是和世俗接触多了,明镜染尘,心思不净!”
明镜表情未变,摇摇头不与他争辩只解释说,“殷施主出身不凡,若我们能找到她家人送回去,金山寺往后又会多一家高门信徒,若是她逃亡而出,报了官府也算是有个交代,往后发生何事可与以慈悲为怀的金山寺无关。”
“我就知道你满脑子俗物,爱耍弄心眼,主持说得没错,你就是没佛性,不如趁早还俗去!”
撂下话,□□一甩手转头气咻咻地走了,不惜得与朽木多费口舌。
留下明镜站在原地,心道,个个都像□□这般金山寺早就该改名为“土山寺”。
殷温娇不知他们的争吵,头上的饰品她已经在昨夜都扔了,即便剩下一两个还在谁拿了去估计她也不知道,现在她喝了小和尚送来的药正是困顿的时候,躺在床上浑浑噩噩间又睡了过去。
屏风上,金光闪现没入睡梦人腹中,世间再无人窥见这隐秘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