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卿顾》宴一熙

1、入职日

　　“毕业多久了，你工作还没有找到！”电话那头的声音像浸了冰，裹着电流刺得苏苑耳膜发疼，尾音里的失望几乎要从听筒里溢出来。没等他攥着手机辩解“上周刚面了墨宣”，忙音就“嘟嘟”地砸过来，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映出他眼底的红。
　　他瘫在刘迪家的布艺沙发上叹气，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机壳上磨掉的纹路——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被妈妈催了。毕业三个月，投出的简历大多石沉大海，唯一有回音的墨宣终面，也因为紧张到忘答最后一道专业题，让他早没了期待。
　　后腰突然被什么轻踢了一下，带着点温热的触感。刘迪端着碗红烧牛肉面从厨房出来，泡面桶换成了瓷碗，面条上卧着的溏心蛋还冒着热气，辛辣的香气裹着葱花味飘过来，“再找不到工作，我这沙发都要被你睡出坑了，下个月房租你总不能让我替你交吧？”
　　苏苑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抱枕里，声音闷得像含了棉花：“急什么，过几天再说。”话音刚落，茶几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着陌生的座机号，末尾四位“8866”透着股正式感。他眯着眼摸过手机，有气无力地接起：“喂！”
　　下一秒，他的声音猛地顿住，连呼吸都漏了半拍——电话里HR温柔的女声清晰地传来：“苏苑先生您好，恭喜您通过我司墨宣会计师事务所的终面，请问今天方便来办理入职手续吗？”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苏苑“噌”地从沙发上弹起来，背脊挺得笔直，脑子里嗡嗡作响。刚才还黏着眼皮的困意瞬间被冲得一干二净，手心的汗浸湿了手机壳，连声音都带着颤：“对，我是苏苑！嗯……好，我现在就过去！二十分钟！不，十五分钟！”
　　挂断电话，那股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的惊悸还没褪尽，苏苑就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刘迪，嘴唇动了好几下才说出话：“上周……上周墨宣的面试，我好像通过了？就是那个要211会计硕士打底，还得有CPA证的墨宣？”

　　“就是那家挤破头都进不去的顶尖会计师事务所？”刘迪刚嗦进嘴里的面条差点喷出来，放下碗凑过去打量他，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没发烧啊，你小子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能捡漏！”话还没说完，苏苑已经踩着拖鞋冲向卫生间，花洒的水声很快就响了起来，还夹杂着几句跑调的《好运来》，连带着洗漱台的杯子都被震得轻轻晃。

　　“至于吗？不就是一份工作嘛，得瑟成这样。”刘迪靠在沙发上笑，耳朵里却飘进卫生间传来的“我要当有钱人，再也不用吃泡面”的碎碎念。没过十分钟，苏苑就顶着半干的头发冲出来，翻箱倒柜找毕业时买的衬衫西裤——白衬衫被压在衣柜最底层，领口还沾着点褶皱，西裤的皮带扣半天扣不上，急得他额头冒了汗。脚下没注意，被地毯绊得一个踉跄，差点撞翻茶几上的牛肉面碗，褐色的汤汁溅到裤脚，留下一小片印子。

　　刘迪翻了个白眼，伸手扶了他一把，递过湿纸巾：“慢点儿，别还没入职先把自己摔残了。裤脚脏了也没事，人家看的是能力，不是你那破裤子。”
　　苏苑胡乱擦了擦裤脚，套上衬衫就往门外冲，连“谢了”都没来得及说。直到站在墨宣所在的写字楼前，他才猛地停下脚步。玻璃幕墙高耸入云，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反射出他略显局促的身影。楼体正中央“墨宣会计师事务所”的金色标志熠熠生辉，刺得他眼睛有点发花。他攥了攥手里皱巴巴的入职通知书，深吸一口气，连手心的汗都忘了擦，抬脚迈进了旋转门。
　　前台小姐姐穿着黑色职业装，妆容精致，笑着递给他一张访客登记单：“请问有预约吗？”
　　“我……我是来办理入职的，叫苏苑。”他声音有点发紧，把入职通知书递过去。

　　“苏先生您好，这边请，HR李姐在3号会客区等您。”小姐姐引着他走向电梯，按下“28”的按钮。电梯上升时的失重感让苏苑的心跳更快了，他盯着跳动的数字，手指在裤缝上反复蹭着，试图擦干汗水。
　　门“叮”地打开，入眼便是一片忙碌而有序的办公场景——开放式办公区里，员工们大多穿着深色正装，脚步匆匆地抱着文件穿梭，文件夹上的标签纸五颜六色，像一道道流动的光。电话铃声、键盘敲击声、偶尔传来的低声讨论，像一首紧凑的交响乐，瞬间裹住了他，让他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他跟着指示牌找到3号会客区，HR李姐已经在那儿等着了，穿米白色西装，头发挽成低马尾，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苏苑是吧？跟我来这边办入职手续。”她的声音很软，递给他的入职登记表上还夹着一支印着墨宣logo的钢笔，笔身是磨砂的银灰色，握在手里很舒服。
　　等填完表、录完指纹，李姐把一杯温凉的柠檬水放在他面前，杯壁上凝着细小的水珠：“麻烦你在这里坐一下，待会儿你的主管叶经理会来接你。他刚开完会，应该快过来了。”
　　苏苑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杯壁，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点。办公室里的键盘声像细密的雨，敲得人心里发紧，偶尔有员工路过，脚步轻得像羽毛，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他。直到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不是员工们急促的碎步，而是带着节奏的、清晰的“嗒嗒”声，皮鞋踩在地毯上，慢慢靠近。

　　他下意识抬头，就见一个穿浅灰衬衫的男人朝他走来，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分明的手，静脉隐约凸起。手里捏着两页打印纸，边角被指尖压出浅浅的折痕，大概是反复翻看了好几遍。男人个子很高，肩线笔直，衬衫领口别着枚小小的银色领针，形状像片叶子，在灯光下闪了一下。

　　男人在三步外站定，目光先扫过他桌上还没拆封的工牌，又落回他脸上，眼神很平和，没有想象中的严肃。声音比想象中温和，还带着点刚从会议室出来的微哑：“苏苑？”见他点头，男人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弧度很淡，却让紧绷的氛围松了些，“我叫叶书衡，是你这组的主管，以后叫我叶哥就行。”

　　苏苑局促地立马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毯上蹭出轻响，手里的纸杯差点脱手：“叶主管，你好！”

　　“不用紧张，我带你熟悉熟悉位置。”叶书衡转身时，苏苑注意到他衬衫口袋里插着一支黑色钢笔，笔帽上的金属夹闪着光。主管走在前面，步伐不快，路过办公区时，还跟几个员工点头打招呼——有人笑着说“叶哥刚散会啊”，有人举了举手里的咖啡杯示意，没人因为他是主管就刻意停下，氛围倒比想象中轻松。

　　“你坐这儿。”叶书衡指着靠窗的一个空位，阳光透过玻璃洒在桌面上，映出淡淡的光影。旁边工位上坐着个戴耳机的女生，头发松松挽成丸子头，正对着电脑敲得飞快，屏幕上满是密密麻麻的表格。“你旁边这个女孩叫胡虹虹，我平常要忙其他项目，可能不怎么管你，你不懂的可以问她，她人很热心。”他说着，伸手把空位上的文件夹挪到桌角，又点开电脑：“电脑我帮你装好了，常用的软件都在桌面，下周我再跟你系统讲工作安排，这周你先熟悉一下公司的流程和资料。”

　　苏苑刚坐下，叶书衡忽然回头补了句：“对了，”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纸杯上，眼神带了点笑意，“这个位置左转是茶水间，有茶有咖啡，还有牛奶和果汁，下午三点后还有小零食，饼干、坚果、水果都有，都是免费的，不用客气。”说完没等他回应，已经转身走向斜前方的独立办公室，浅灰衬衫的侧影像片利落的云，很快融进了又重新响起的键盘雨声里。

　　苏苑拘谨地坐在椅子上，偷偷打量着周围——每个人都对着电脑专注地敲着，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只有偶尔响起的打印机声会打破安静。他看了会儿旁边的胡虹虹，见她摘下耳机，双手从键盘上放下来，揉了揉肩膀，才鼓起勇气轻喊：“虹姐！”

　　胡虹虹回头，眼睛弯成了月牙，眼尾那颗小小的痣随着笑意在眼下跳，像颗落在眼底的星星：“你多大呀？看着好小。”

　　“02的，刚毕业。”苏苑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这么巧！我也是02的！”她的声音像加了蜜的柠檬茶，甜得清透，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你叫我虹虹就行，我就比你早来半年，可别叫姐，显得我多老似的。”

　　她转过来的幅度很大，椅子滑轮在地毯上碾出柔和的弧，正好对着苏苑。几缕碎发垂在颈侧，被空调风吹得轻轻动，左手腕上套着串青绿色的珠子，是那种很透亮的碧玉，随着她撑在桌沿的动作，叮叮当当撞在一起，声音清脆得像风铃。
　　“我加你个联系方式吧，你有事儿找我就行，别不好意思。”胡虹虹说着，把手机递到他面前，屏幕上是她的微信二维码，头像还是只吐舌头的柴犬，背景是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田。“以后你要是不知道茶水间在哪、打印机怎么用，或者想摸鱼聊天，都能找我。”
　　苏苑连忙掏出手机扫码，看着对话框里弹出的“虹虹”两个字，还有她发来的一个“加油”的表情包，心里那点紧张忽然散了不少。他低头看着桌面上的阳光，又看了眼旁边笑着给他递水果糖的胡虹虹，忽然觉得——或许，这份新工作，会比他想象中顺利些，甚至，会比他期待的还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