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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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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今年下雪了。
空茫茫的雪地里,任苏坐在冰凉的石板上,一个人悠悠地拍着雪景,直到镜头里闯进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后,懒散的目光一下子定住了,她眨了好几下眼睛,在记忆里分辨着:
“好久不见”
眼前的人,变了太多;其实平常任苏很少想到她,五年的时间太长了,足以忘记一个人,任苏也以为自己忘了,分明对面的脸在脑子里已经模糊了,可是当她又重新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即使整个人更冷更瘦头发更长,周身的气质也与曾经截然相反,浑身都是陌生的味道,但是,任苏仍然第一眼认出了她。
客厅内,把人安排在沙发上后,任苏端了盘橘子过来:
“今年怎么回来了?”
“办些事,这几天就走”
应丛拿了颗橘子放在手心剥,
“听说你谈恋爱了?”
“嗯”
“都把人带回家了,准备定下来?”
“家里催得紧”
“行,那我不打扰你了”
……
桌上,盛着一整盘剥好的橘子,应丛剥了一盘,一个都没吃就走了。
“要不要吃了饭再走?”
“不了”
看着应丛远离的身影,任苏心底突然有些空洞,她追上前问:
“什么时候走”
“明天吧”
“后天就是新年,你是要赶回云城和家人一起过吗?”
“……”
“那也挺好,新年快乐啊”
应丛沉默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让任苏的心脏疼了一下,她莫名想到了十二年前,十一岁的应丛一个人坐车回南城靠在她家门板上靠了一夜,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就抱着小书包坐在那里,打瞌睡,见到她后,眼睛都亮了,拉着她进房间后,立马锁上门,鬼鬼祟祟道:
“你把我藏起来好不好?”
“以后我天天陪你,我们永远不分开”
说这句话的时候,应丛满眼都是红血丝,为了让她睡一个好觉,神经放松下来,任苏答应了。
“也不能让叔叔阿姨知道我在这里,”
“要不然他们一定会告诉我爸妈……”
“云城离这里好远,我被带走了,你想我的时候怎么办呀?”
睡在任苏的床上,抱着任苏,明明意识已经不清了,嘴里还在不住的撒娇碎碎念。
任苏一直温柔地安抚她,不会告诉,不会让他们带走你,把人哄睡着后,她就开了锁,主动把应丛给供了出来。
埋在最依赖的人的气息里,应丛睡了一个好觉,从白天睡到晚上,结果一睁眼就看到床头柜的父母,任苏站在旁边,低着头。
当时,小应丛就是这么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无声吐出两个字:
骗子。
这个时候,她们正上小学五年级,五年级之前,她们每天形影不离,家又离得近,五年级之后,只有寒暑假可以见面,开始聚少离多,也因此,她始终记得这一天。
时间回到此刻,任苏被看的有点受不了,忍不住问:
“以后你还会回南城吗?”
应丛的眼神一寸一寸描募着她的五官,声音突然放温柔了些:
“会吧”
“什么时候?”
“落叶归根的时候吧”
“……”
应丛歪着头,见面以来,朝任苏露出了第一抹笑,叙旧般:
“这五年,你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
“我想也是,以后你也会幸福的,对吗?”
“会的,你也会”
应丛笑出了声,
“新年快乐,”
“再见了,”
“任苏。”
她的声音明明放的很轻,语调也特别温柔,任苏的心却像一块泡在冷水里的石头一样,非常凉。
人走了有一会儿后,任苏把放在桌上那一盘被应丛剥好的橘子给吃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任父和她的男朋友钓鱼回来了,餐桌上,她被撺掇着问:
“你也二十三岁的人了,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和小梁办婚礼啊?我看小梁一表人才,你们早点定下来,我和你妈就能少操点心”
“先谈着,其它的以后再说吧”
任苏夹了一块鱼放在碗里。
“再说?我和你妈十几岁就结婚了,你都快三十了还没嫁出去,非要外人指着你的鼻子笑你是大龄剩女,你心里才舒服是不是?”
任苏没什么反应,倒是一旁的小梁看不过去:
“叔叔,小苏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她了,而且结不结婚,我们也得尊重她的想法是不是……”
“尊重?我就是太尊重她了,把她惯得这么自私,一点都不为家里人着想”
任母也听不过去了,碗筷重重一放:
“好了好了,吃饭,都少说一句”
送小梁出门的时候,她妈摸着她的手,苦口婆心:
“他是你爸,他也是为了你好,刚刚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啊,小苏,你也知道,你爸一直是这个脾气,着急了什么话都说的出口。”
任苏仍旧没什么情绪,“哦”了一声就离开家了。
坐车去酒店的路上,任苏从兜里拿出来一个红包塞在小梁手心:
“辛苦你了”
小梁眨眨眼睛,终于咧开了嘴,伸出手:
“合作愉快”
任苏回握住他的手。
入住登记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道:
“明天我送你吧”
小梁云里雾里:
“不用那么客气的啦”
“没事,顺路”
南城不大,就一个火车站,或许,明天,她们还能再见上最后一面。
说不上有什么感情,她们五年前就掰了,至于为什么想见这一面,或许是因为,迄今为止在任苏的二十三年里,她本身就没有几个好朋友,应丛算其中一个,仅此而已。
火车票是下午的时间,在进站口的时候,她和应丛不期而遇,戴着一个黑口罩,头发乌黑,站在人群里,个高腿长,长指比划着手机。
任苏一眼就认出了她。
新年,人多,前面排着长队刷身份证,小梁哀怨的意有所指:
“姐,你真的是来送我的吗?一路上魂不守舍的,在看谁呢,跟你说话都不理我”
小梁好奇地追随任苏的视线,此时,应丛也抬起了头,对着任苏的方向,手指顿住,隔着不断流动的人潮,她们看着对方。
第一个走上前的是任苏,她微笑地牵着小梁的手:
“好巧,这是我男朋友”
“你好!”
小梁伸出手,对面停了好几秒才握住:
“你今天特意给他践行,是吗?”
“对,有什么问题吗?”
“没,祝你幸福”
“谢谢,你也是”
小梁都感觉到气氛不对劲了,作为一名爱岗敬业的生活演员,懂得察言观色、随机应变服务雇主,使其在各种场合都立于不败之地是他的本分。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新增业务,小梁接受能力十分良好,根据他多年的从业经验,他很快摸清了现状:
雇主的性子淡的和白开水一样,不是一个热切的人,主动送他来车站,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送他是假,见眼前人是真;
并且,雇主性格冷漠,哪怕对家里小孩会多几个笑脸,但也是淡淡的,而对上眼前这个人,她脸上扩出的笑容比他这几天见过的都要大。他的职业本能使他敏锐地觉察到雇主在向面前人刻意表现什么,这一番不像叙旧,像找场子,要春风得意、要愉快,才能胜出。
她们之间过去发生什么,小梁不得而知,但是既然推测出雇主的意图,他自然得秉着职业素养和雇主打配合,于是他贴心地加戏道:
“小苏和我在一起好着呢”
“每天都开心”
应丛的手腕骨搭在行李箱上,看着面前的一对“璧人”,眯了眯眼,突然昂起头,嘲讽一笑,意有所指:
“看来你这几年确实过得不错”
任苏笑道:
“当然”
五年过去了,当年的事,在任苏身上看不出半点影响,她过得很好,不仅谈了恋爱,甚至还带回了家,马上就要踏入婚姻的殿堂,永远幸福下去,而她应丛在她眼里大概是一条摇尾乞怜的哈巴狗,很难看吧,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她毫发无损,凭什么好好的过去,她说不要就不要了,凭什么:
“只是”
“你挑男朋友的眼光和当初一样差”
她的目光故意停在小梁身上上下打量,“啧”了两声,然后摇摇头。
看着任苏瞬间难看的脸色,应丛心底升起扭曲的快意。
好聚好散吗?
她改变主意了。
她恨任苏,任苏也得恨她,这才公平。
一点都不可爱,
终于撕开了伪善的真面目,
这才是任苏熟悉的应丛。
小梁眨巴了下眼睛,内心并不在意,干这一行的遇到纠纷和奇葩人士是常态,但是一旁雇主的颜色已经沉下来了,于是他安抚性地拍了拍任苏的手,摇摇头,凑到耳边小声道:
“别生气,”
“我没关系的。”
他不知道,任苏生气的主要缘由并不是他,尘封的过去被重新提及,未解决的问题冰起来不等于就消失了,一直在。
刻意逃避的一切,源头就是这个人,她痛苦和幸福的源头都来自于眼前这个人,无论怎么去无视它,都没有用。
她恨她,比应丛恨她的时间还要早。
岁月给人的沉淀确实不容小觑,任苏很快重新挂上一抹笑,并且笑的十分灿烂,
“不止,”
“我交朋友的眼光更差,”
“你觉得呢?”
应丛狠狠地盯着她,
“当初的事情,我不后悔。”
任苏的眼底没有任何笑意,尽管她唇边仍然是弯起的:
“我知道”
从小到大不一直都这样吗?应丛永远都不会低头,永远都学不会道歉,无论她错没错,只是,以前,她会将就,而现在,她不要她了,她们没有以后了。
这是她们认识的第十八年,走出车站的时候,外面正下着雪,冷空气裹挟着心绪,飘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