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棠》千千万万山

14、第 14 章

　　宗棠回头看他，周镇武的话不似作假，他眼下有着淡淡的青色。这不是宗棠第一次见周镇武这幅样子，上辈子开店的时候，周镇武经常一脸倦色的走进店里，吃完之后并不着急走，而是安静的坐一会。尽管他都是避开饭点来吃，但是馄饨店在老街上，从来不缺吵闹声。宗棠起初不想招待他，故意弄出些动静，盼着他早点走。后来自己看开了，可是来来往往的顾客、街坊、邻里，店里依旧是闹哄哄的。有次，宗棠因为供货商送来的虾不新鲜，很是一番吵闹，之后供货商才骂骂咧咧的退了货。还有一次，社区组织沿街店铺统一更换高清摄像头，说是某个企业赞助的，宗棠和安装师傅为了摄像头安在哪里的问题也纠结了半天。宗棠希望安在收银台上方，这样能看清店里尤其是厨房的环境，配合高清屏幕，简直就是“明亮厨房”。但是安装师傅说店里安全最重要，坚持要安在对着收银台和门口的位置。两人争执不下，最终以宗棠退步告终。那几次，周镇武都在店里。无论是宗棠叉腰对供货商破口大骂，还是安装摄像头打孔布线，都没能让周镇武离开。
　　宗棠明白，以她和周镇武的身份，彼此的悲欢是无法共通的。她无意了解周镇武的难处，周镇武同样也不会明白宗棠为了一斤鸡蛋一毛钱的差价跑遍整个批发市场。但作为店家和顾客，其实可以和平的在同一个空间相处。她不会为了翻台率赶走周镇武，周镇武也不会特意挑忙的时候占座。
　　宗棠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索性打开了抽烟机，轰隆隆的声音隔绝了说话声。她关上厨房门，也隔开了周镇武的目光。
　　周镇武走到茶几前，上面只有一个水果盘子，里面摆着几个橘子。橘子有些酸，不是当下流行的甜橘子。他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半小时后，手机震动了一下。
　　周镇武轻手轻脚的走到门边，小心转动门把手，从外面来人手里接过一个礼盒。
　　等宗棠从厨房出来，看到的就是茶几上已经摆满了坚果小吃、各色水果以及五颜六色的糖果。
　　“这又是哪来的？”宗棠十分确信周镇武带的保温箱里没这些东西，她做饭的功夫就有了，从哪来的不言而喻。“你差不多得了，这是我家，真拿这当你的私房菜馆了？”
　　周镇武递给她一粒金色包装的巧克力，“谢谢。”态度十二分的真诚，语气二十分的软和。
　　宗棠想来吃软不吃硬，周镇武态度忽然放这么低，她憋了一肚子的阴阳怪气话也不好意思说。“饭前不吃这些，来端菜吃饭了。”宗棠把巧克力揣进口袋。周镇武跟着她进厨房，一口气端了十来个盘子出来。盘子不是成套的，各种形状各种花色的都有。有几样菜甚至盛在骨碟大小的盘子中。好在每样菜分量都不多，看起来才没那么奇怪。
　　宗棠从橱子里拿出一张折叠的小桌子，撑开桌腿放到客厅正南方向。又抓了一把糖果，和几样菜摆在一起。家里没有香炉，也没有线香，宗棠只是在心里默念了几句万事如意。
　　她不信神鬼，也不信佛道。她曾经向上天祈求过无数次，可最后，还不是死在了好日子来临之际？但周镇武说的话，却让她燃起了几分希望。或许真的有神明庇佑，否则，她怎么会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如果从此刻开始，她诚心供奉，诚心祈祷，是不是就能彻底改变命运？
　　宗棠不知道，但是她愿意试试。
　　天色渐渐暗下来，窗外的鞭炮声越来越密集，天空中也时不时亮起烟火。两个人默默的吃饭，幸亏电视机开着，才没有那么尴尬。吃到6分饱，宗棠去厨房起锅烧水，看起来是要煮馄饨，端出来的却是一碗饺子、一碗汤圆，只是饺子和汤圆都只有3个。
　　“我不知道你除夕夜吃什么，反正不是饺子就是汤圆。”宗棠自己碗里也有一个饺子、一个汤圆。晚上她吃的有点多，主食就吃不下了。
　　“那就全吃了吧，南北方祝福我都要。”周镇武端过去，将饺子和汤圆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两人把碗盘一块收拾到厨房。周镇武甚至主动要求洗碗。
　　“你会不会洗啊？”宗棠担心的看着他的动作，就跟慢动作回放一样，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你这样，这个角度，先用点洗洁精，对对，搓出点泡沫。一个个洗，慢点慢点！”碗盘虽然便宜，但打碎了总归要花钱买。既然能用，宗棠不打算换新的。周镇武既然想主动帮忙，宗棠也不会拦着，毕竟饭都是她做的，周镇武洗个碗也在常理之中。现在两人又不是店家和顾客的关系，没理由事事都要以周镇武为先。
　　宗棠胆战心惊的看着周镇武洗完，才长舒一口气。
　　“行了行了，先放台子上吧。”宗棠说，“等水渍干了我再收到橱子里，你出去吧。”
　　周镇武依言将碗盘摞到一起，放的时候他的手一滑，哗啦啦——所有碗盘都滑到了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宗棠目瞪口呆，“你真是个人才……”
　　“碎碎平安，碎碎平安。”周镇武似乎也被吓了一大跳，好半天才说出话来。“抱歉，我手上还有泡沫，滑了一下子。”他伸出手，左手上大拇指处果然有一块泡沫没冲干净。
　　“我服了，真的。我是真服了。”宗棠扶额，找来扫帚和簸箕，把碎片小心收集起来。周镇武拿来保温箱，从宗棠手里拿过簸箕，将碗盘碎片倒进去。随后又小心的清理了一遍，确认地上没有小碎片才作罢。
　　“我会赔你一套碗盘的，对不起。”周镇武道歉。
　　宗棠摆摆手，“不用不用。你歇着吧，真的。你歇在那比什么都强，千万别干活了。”她的碗！她的盘！她的钱！
　　周镇武坐回到沙发上，剥了一堆坚果仁，推到宗棠面前，“吃点坚果？”
　　此刻，窗外响起巨大的烟火声。宗棠向外看去，一朵朵烟花在空中璀璨夺目，照亮了整个夜空。
　　“时间不早了，我先告辞了。今天谢谢你，饭菜很好吃，我很开心。”周镇武十分识趣的起身，拿起外套，“你自己在家要警醒些，不要随便给人开门。”
　　宗棠从烟火中回过神，反应过来周镇武要走了。“哦哦，再见。”不要随便给人开门？那你呢，是什么不随便的人吗？宗棠腹诽。
　　“新年快乐。”周镇武临出门的时候，跟宗棠说。
　　“新年快乐。”要过年了，宗棠也不想扫兴，她从口袋里掏出周镇武之前给她的那块巧克力，塞进周镇武手中，“借花献佛，也谢谢你，带来这么多好吃的。”
　　周镇武紧紧攥住那颗巧克力。宗棠关上门，他下了几步楼梯，忍不住转身回望。
　　楼道的灯依然没修好。黑暗中，他听到外面传来了阵阵烟火声，天空不时亮起光。
　　宗棠没有坚持到午夜12点。看了会无聊的晚会，就去睡了。洗脸的时候，她发现手背上有两个油烫的小水泡。估计是做饭的时候留下的，但那会压根没注意，也没感觉到疼，她随意涂了点烫伤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