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漂亮傻子》似梦如生

8、第 8 章

　　那盒沉甸甸的素描铅笔，被顾妄带回了外婆家，放在了床头柜上。它像一个沉默的宣告，提醒着顾妄，他与许安安之间的关系更亲密了。

　　从那天起，顾妄几乎每天下午都会去小溪边，许安安似乎也把那里当成了固定的据点，十次有八次都能在那里找到他。

　　有时在画画，有时在玩水，有时在盯着水里的游鱼发呆，有时只是安静地坐在石头上，看着天空流云，一坐就是大半天。

　　而顾妄最大的乐趣就是逗弄他。

　　他会指着水里绿色的青蛙，一本正经地告诉许安安：“看，那是绿色的鱼。”

　　许安安会睁大眼睛，认真地看着青蛙，然后又看看顾妄，似乎在努力理解这个新知识，最后通常会缓慢地点点头，表示接受了这个说法。他那副深信不疑的呆萌样子，总能逗得顾妄恶劣地大笑起来。

　　他会摘一根狗尾巴草，去搔许安安的鼻尖和耳朵，许安安怕痒，会一边躲闪一边发出细碎的笑声，那笑声清亮干净，像溪水敲击卵石。但他躲得不快，往往最后还是会被顾妄得逞，笑得眼角泛泪，脸蛋通红，更加艳色惊人，顾妄便心满意足地停手，欣赏着自己“杰作”。

　　他还会教许安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学青蛙叫，学鸭子走路，许安安学得很慢，动作笨拙又可爱，顾妄就抱着手臂在一旁看热闹，时不时出言“指点”两句，乐趣无穷。

　　他发现许安安确实不傻，至少不是那种完全痴傻生活不能自理的类型。他说话很慢，词汇量很少，反应总是慢半拍，需要给他时间慢慢理解。

　　他认得回家的路，知道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冷了会自己加衣服，下雨了会往家里跑。

　　外婆说，许安安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出去打工了，很少回来，他一直跟着年迈的奶奶生活，没上过几天学，小时候那场高烧之后，脑子就转得比普通人慢很多，但他心地极好，谁对他好，他心里都明白。

　　＊

　　“安安，你多大啦？”顾妄用随意的口吻问。

　　许安安从画板上抬起头，茫然地眨了眨眼，然后慢吞吞地说：“……十九岁了。”

　　“才十九呀，”顾妄挑眉，恶趣味地凑近了些，晃着那颗糖，声音带着蛊惑，“那叫哥哥，叫哥哥就给你糖吃。”

　　他预料中的画面是许安安像往常一样，被他逗得一愣，然后或许会害羞，或许会因为想吃糖而乖乖软软地喊一声“哥哥”。

　　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欣赏那副场景，心中满是兴奋和期待。

　　然而，许安安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看了看顾妄手里那颗橙色的糖，又抬头看看顾妄，清澈的眼睛里露出了明显的渴望，他小声说：“……想吃。”

　　“叫哥哥。”顾妄耐心地重复，又把糖递近了一点。

　　许安安却摇了摇头，幅度很小，但很坚定。

　　顾妄愣了一下，随即那股子不信邪的劲儿就上来了，他还就不信了，一颗糖搞不定这个“小傻子”？

　　“为什么不肯叫？”他追问，语气里带上了自己都没察觉的较真，“不想吃糖了？”

　　“想吃，”许安安依旧老实回答，眼神都没从糖上移开。

　　“那叫哥哥。”顾妄把糖几乎递到了他唇边。

　　许安安再次摇了摇头，这次，他抬起眼，看着顾妄，非常认真一字一顿地思考着说：“……安安有哥哥了。”

　　“……”

　　顾妄脸上的戏谑瞬间僵住。

　　有哥哥了？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外婆明明说过，许安安父母只生了他和那个被带走的弟弟，哪来的哥哥？

　　“你爸妈不是只生了你和你弟弟吗？”顾妄皱起眉，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质疑，“你哪来的哥哥？”

　　许安安似乎被他的追问弄得有些无措，他低下头，不再看顾妄，也不看糖了，只是抱着自己的画板，用很小的声音，一遍遍地重复：“有哥哥了……有哥哥了……”

　　顾妄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他感觉自己不只是被拒绝，更像是被“背叛”了，他看着许安安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只觉得一股邪火无处发泄。

　　“行。”他冷笑一声，猛地收回手，将那颗橙色的糖往远处一扔，“既然你有哥哥了，那就找你哥哥要去吧。”

　　说完，他不再看许安安瞬间变得无措和茫然的表情，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溪边。他甚至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但他没有回头。

　　＊

　　回到房间，顾妄往床上一躺，床被他弄得吱吱响，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越想越气闷。

　　许安安说他有哥哥了？他哪来的哥哥？是在骗他？为什么？

　　一个傻子，为什么要撒这种一眼就能被拆穿的谎？

　　这不符合他对许安安的认知，所以他是真的在外面有“好哥哥”了？

　　想到这里顾妄更烦了。

　　就在这时，外婆提着菜篮子从外面回来了，顾妄听到声响下了楼。

　　她看到顾妄在家有些意外：“小妄？这么早就回来了？没去找安安玩？”

　　听到“安安”两个字，顾妄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一点：“外婆，许安安……他有没有哥哥？”

　　“哥哥？”外婆愣了一下，随即肯定地摇头，“没有啊，他爸妈就生了他和他弟弟，他弟弟你也知道，跟着父母在外面呢，安安是老大，哪来的哥哥？”

　　果然。

　　得到确切的答案，顾妄心里那点侥幸也彻底熄灭，一股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恼怒的情绪沉甸甸地压下来。

　　“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这个？”外婆好奇地问。

　　“没什么，”顾妄站起身，不想再多说，径直上了楼，“随口问问。”

　　回到房间，他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暮色下模糊的小路方向，胸口堵得厉害。

　　他想不通，那个“哥哥”到底是谁？是许安安幻想出来的？还是……确有其人？是村里别的年轻人？许安安很依赖那个人？所以不愿意叫别人“哥哥”？

　　各种猜测像杂草一样在他脑海里疯长，每一个都让他觉得无比刺眼，他发现自己竟然在嫉妒，嫉妒那个可能存在于许安安世界里被他如此维护的“哥哥”。

　　他摊开手掌，盯着那颗糖，仿佛能透过糖纸，看到许安安当时那双写着“想吃”却又固执拒绝的眼睛。

　　就因为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哥哥”？

　　顾妄嗤笑一声，心里却酸涩得厉害，他发现自己竟然可笑地在跟一个可能不存在的人较劲，而且还是个傻子心里的“人”。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过是个傻子的一句胡话，他何必如此在意？他顾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且情绪化了？

　　然而，理智的告诫在汹涌的情绪面前显得如此无力，“有哥哥了”四个字像根针扎进了顾妄的心口，又酸又胀。

　　他烦躁地将那颗糖扔进床头柜的抽屉里，眼不见为净，但许安安那双固执又纯净的眼睛，和他反复说着“有哥哥了”时那认真的模样，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一夜，顾妄睡得极不安稳，梦里似乎都是许安安对着一个模糊的影子，软软地喊着“哥哥”，声音又甜又腻，而他自己，只能站在远处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胸口闷得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