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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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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医院回来后,顾妄没有再提离开的事情,许安安也似乎忘记了那天的不愉快。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异的默契,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偷来的最后时光。
顾妄这半个月全心全意地照顾着行动不便的许安安,他变得非常耐心和细致,仿佛要将未来所有无法给予的关怀,都压缩在这短短的时间里。
他每天准时给许安安换药,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一边涂抹药膏,一边对着伤口轻轻吹气,嘴里还笨拙地念叨着“不疼不疼,马上就好”。
许安安开始还会因为药水的刺激而瑟缩,后来便只是睁大眼睛安静地看着顾妄的侧脸,感受着他指尖传来的温度。
这个半个月他和许安安住在一起,包揽了许安安所有的生活起居,早上,他会打好温水,帮许安安刷牙洗脸,吃饭时会把饭菜吹凉,一口一口地喂到许安安嘴边,耐心地等他慢吞吞吃完,晚上,他会用热水帮许安安擦洗身体,避开腿上的伤处。
说来也奇怪,曾经他一看到许安安,就有无穷无尽的欲望,而现在即使和许安安天天睡在一个被窝里,他也没有旖旎的心思,只有心疼和珍视。
许安安的腿需要静养,不能到处乱跑,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待在许安安那间整洁的小屋里,天气好时,就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晒太阳。
最后半个月,顾妄不再逼他学那些枯燥的数理化公式,也不再要求他背诵冗长的古文,他教他的,是一些更贴近生活的东西。
“安安,以后要好好听奶奶的话,知道吗?”顾妄坐在小板凳上,仰头看着坐在床沿的许安安,“奶奶年纪大了,你要多帮她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帮她摘摘菜,喂喂鸡,虽然慢一点没关系,但要学着做。”
许安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声重复:“听奶奶的话。”
“还有,英语不能丢。”顾妄拿出那个已经充好电的平板电脑,这是他特意留给许安安的,“每天都要背单词,就像我之前教你的那样,我给你下载了很多新的学习软件,还有……”他顿了顿,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还有很多电影,很多小说,你无聊的时候可以看。”
他仔细地分类整理着平板里的内容,从简单的动画片到复杂的纪录片,从童话故事到文学作品,他还下载了几个简单的绘画软件和音乐播放器。
“但是,”他抬起头,非常严肃地看着许安安,伸手指了指他的眼睛,“一天不能看超过三个小时,记住了吗?不然对眼睛不好,会像隔壁王爷爷一样,要戴厚厚的眼镜,就不好看了。”
许安安对“不好看”似乎很在意,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用力地点头:“嗯,记住了。”
顾妄看着他乖巧的样子,心里酸涩难言,他絮絮叨叨地又说了很多。
“天气变冷了,要多穿衣服,不要贪凉。”
“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随便要,也不能跟陌生人走。”
“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你就去找村长,或者大声喊。”
“平时没事,还是可以去溪边画画,但是要小心,不能再摔了。”
“记得按时吃饭,少吃点糖,对牙齿不好……”
他事无巨细地叮嘱着,仿佛一个即将远行的家长,对着永远也放心不下的孩子,他说了很多,从生活起居到安全注意事项,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牵挂和担忧,都化作文字刻在许安安的脑海里。
许安安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他只是偶尔眨眨眼睛,或者轻轻地点一下头,他的眼神纯净依旧,却似乎也隐隐感知到了什么,带着一种忧伤。
顾妄说了很久,直到感觉喉咙都有些干涩才停了下来,小屋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鸡鸣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他看着许安安,胸腔里那股汹涌的情感几乎要破闸而出,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头的哽咽,用尽全身的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静:
“许安安,”他叫他的全名,两人四目相对,顾妄一字一句地说,“你要永远记得我。”
这句话,不像叮嘱,更像是一种祈求,是他在这场无望的爱恋里,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奢求。
许安安怔怔地看着他,那双干净的眼眸此刻清晰地倒映出顾妄痛苦的表情,他不喜欢顾妄现在这个样子,不喜欢这种让人心里发闷的氛围,他隐约知道,顾妄好像要走了,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他不想他走。
可是,他也不能跟他走。
奶奶在这里,他熟悉的小溪在这里,他画画的大石头在这里,他的一切都在这里,那个顾妄描述的有着大房子和好多好吃以及游乐场的世界,让他感到陌生和害怕,他记得奶奶的话,他害怕被抛弃。
这种矛盾的情绪在他大脑里冲撞着,让他感到无措和难过。他低下头,小手无意识地揪着身下的床单,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没有回答顾妄那句“要永远记得我”。
他无法给出承诺,因为他理解“永远”的重量,所以他不想说谎。
顾妄看着他沉默低垂的头,看着他微微抿起的嘴唇,心里那点最后的期盼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不愿意跟他走,甚至……无法承诺永远记得他。
这最后半个月的温柔相伴,细心叮嘱,终究只是一场漫长而安静的告别仪式,而仪式的尽头,是他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和另一个人的懵懂未知。
顾妄没有再逼问。
他只是伸出手,摸了摸许安安柔软的头发,然后站起身,轻声说:“你休息一下,我出去透透气。”
*
顾妄选择了在深夜离开,窗外是沉沉的夜色,没有月光,只有零星的几点寒星镶嵌在天幕上,像上帝的眼泪。
他所有的行李早已收拾妥当,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大部分他都留了下来,他只带走了几件随身衣物,和那个存着许安安说“I love you”录音的手机。
他站在院子里,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许安安家那个方向,那扇小窗漆黑一片,里面的人应该早已沉浸在睡梦之中,或许正抱着那只小兔子,做着简单而快乐的梦。
这样最好。
顾妄在心里对自己说,带着一种自虐般的决绝。
他怕。
他怕看到许安安那双眼睛里流露出不解和难过。
他怕听到他用那慢吞吞的语调问“顾妄,你要去哪里?”
他怕看到他不舍的样子,哪怕只是一点点。
他更怕自己会心软,会忍不住留下,会不顾一切地推翻所有理智的决定。
他不能再看了,多看一眼,都是凌迟。
他转过身拉开车门,迅速钻进了早已等候在外的黑色轿车里,李烨坐在副驾驶,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对司机轻轻点了点头。
车子缓缓启动,平稳地驶离了这座沉睡中的村庄。
顾妄靠在后座椅背上,紧闭着双眼,试图将窗外熟悉的风景隔绝在外,然而,许安安的身影却像无处不在的幽灵,固执地在他脑海里浮现。
他想起初遇时,许安安蹲在溪边,对着他傻笑,阳光洒在他身上,美得像仙女下凡。
他想起自己刻薄地说他画得丑时,他委屈又认真地解释“画的是快乐”。
他想起他眼下的那颗浅褐色泪痣,在情动时会微微泛红……
他想起他在后山满脸泥污,却捧着野果,眼神亮晶晶地说“想让你开心一点”。
……
每一个画面都如此清晰,带着声音,带着温度,让他心脏发疼。
不能再想了。
顾妄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深吸一口气,随手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他需要转移注意力。
是《霍乱时期的爱情》,顾妄随手一番,就翻到了这里。
“他为她保留了童贞,在五十一年九个月零四天的漫长岁月里,他从未停止过对她的爱恋。 ”
顾妄想到了自己这一个月来,眼里心里再也容不下别人,那些曾经觉得无比刺激的灯红酒绿,在许安安面前都黯然失色。
“他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认出她的身影,能闻到她独特的芬芳,即使隔着整条街道。”
自己何尝不是如此?无论在溪边、在田埂、在嘈杂的县城,他总能第一时间捕捉到许安安的身影,像磁石般被吸引。
“他为她写下无数未曾寄出的情书,在信中称她为‘我的花冠女神’。 ”
顾妄的手指在这里微微停顿,他想起了那条被他珍藏起来的粉色公主裙,想起了自己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欲望和占有欲,那些在深夜折磨着他、又让他沉溺的幻想,这不就是他无法寄出的“情书”吗?
“爱情首先是一种本能,要么生下来就会,要么永远都不会。 ”
看到这里,顾妄感到心脏被狠狠撞击,他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相信爱情,他母亲的遭遇使他不相信爱情,他游戏人间,嘲讽真爱,认为那不过是利益交换的新鲜感,可面对许安安,那种想要靠近、想要保护、想要独占的冲动,来得如此原始而猛烈,不就是一种“本能”吗?
“当他终于有机会再次对她表白时,他说:“费尔明娜,我等待这个机会已经等了51年9个月零4天了,在这段时间里,我一直爱着你,从我第一眼见到你开始,直到现在,我再也没有停止过爱你。”
当看到最后一句,顾妄没有再继续看下去,他捧着书的手微微发抖。
专注的等待、人群中的识别、无法寄出的“情书”、无师自通的“本能”……
等待,他每天都期待着来溪边,这何尝不是一种等待?
识别,他的目光总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许安安,这难道不是最独特的识别?
情书,那条公主裙,那些隐秘的触碰,那些他未曾说出口的、连自己都试图否认的悸动,不就是他笨拙的“情书”?
本能,那种不受控制地被吸引,那种强烈的保护欲和占有欲,那种超越性别的情感……除了“本能”,还能是什么?
不是同情,不是好奇,不是对“乐子”的沉迷,甚至不完全是肉/体的吸引。
是爱。
这个字像一道强光劈开了他所有自欺欺人的迷雾,让他无所遁形。
原来,他爱许安安。
“王叔,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