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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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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那句如同《楚门》结局般的“早安,午安,晚安”之后,顾妄感觉自己的心好像死掉了。
他回到外婆家,开始沉默地收拾行李,动作机械,眼神空洞。那套同款的休闲装,那件许安安说好看他却没机会再穿的大衣,甚至那个装着公主裙的袋子……每一件都在提醒着他那段自以为是的深情和一败涂地的结局。
彻底死心了。
他对自己说。
既然许安安不愿意,他也不能,更没有资格勉强。他那点可笑的“爱”,在对方现有世界的坚守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可能真的如父亲所说,他的爱是一种潜在的伤害。
他有他注定要背负的人生,而许安安,有他自己简单安稳的世界,他们本就是两条不该相交的平行线,短暂的意外交汇之后,终究要回归各自的轨道,互不打扰,才是最好的结局。
接下来的两天,顾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几乎没有踏出院子一步,他拒绝了外婆小心翼翼的询问,也屏蔽了外面的一切声音,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切。
许安安来找过他。
第一天下午,顾妄听到院门外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喊着“顾妄”,他站在二楼的窗户后面,看着那个单薄的身影在门口徘徊,小手扒着门框往里看,脸上带着期待的笑。顾妄几乎要忍不住冲下去,但最终还是强迫自己转过身,背对着窗户,用冷漠隔绝了那份他无法再承受的依赖。
第二天,许安安又来了,这次,他在门口站了很久,没有喊他,只是安静地站着,顾妄透过窗帘的缝隙,能看到他低垂着头,肩膀微微塌着,那孤单的身影在秋日的凉风里,显得格外单薄可怜。
顾妄的心在滴血,但他依旧没有出去。
他怕。
怕看到许安安那双清澈的眼睛。
怕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决心会再次崩塌。
怕那句“早安,午安,晚安”会成为他们之间最后的对话。
就这样吧,长痛不如短痛。
*
就在顾妄收拾好行李,准备第二天一早就联系李烨离开这里,傍晚时分,院门外传来了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
“顾家小子!顾家小子在不在?”是许奶奶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
顾妄的心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升起,他快步走出房间,打开院门。
门外,许奶奶脸色煞白,满头大汗,眼睛里充满了恐慌,看到顾妄,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说:“顾、顾家小子,安安……安安在不在你这里?”
顾妄皱紧眉头:“没有,他今天没来过,怎么了?”
“不见了!安安不见了!”奶奶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他早上出的门,说到处玩玩,中午就没回来吃饭,我以为……我以为他肯定在你这里玩忘了时间,可是这都天快黑了,他还没回来……他从来不会这样的!他知道奶奶会担心的,这傻孩子……”奶奶急得直跺脚,浑浊的眼泪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流了下来。
顾妄的脑子“嗡”的一声,在听到“不见了”三个字时他慌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扶住几乎要站不稳的奶奶:
“奶奶您别急,先回家等着,说不定他就回去了,我出去找,放心,我一定找到他!”他试图安抚老人。
他先把奶奶劝回家,然后立刻冲出院子,夕阳的余晖正在迅速消退,乡村的夜晚来得快,安安一个人独自在外,后果不堪设想!
顾妄不敢细想,在村子里狂奔,挨家挨户地询问,声音因为焦急:
“看到安安了吗?”
“有没有看到许安安往哪边去了?”
“大概什么时候看到的?”
他问遍了村头村尾所有可能见到许安安的人,终于,有一个在村口菜地干活的大婶提供了一条关键线索:“下午好像看到安安往后山那边走了……就他一个人,我还纳闷呢,他平时不怎么一个人去后山的……”
后山!
顾妄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那里树林茂密,小路崎岖,还有不少陡坡和野坟!安安去那里做什么?!
他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来不及回去拿手电筒,凭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亮朝着后山的方向狂奔而去。山路崎岖,荆棘刮破了他的裤脚和手臂,但他浑然不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他!必须找到他!
“安安——!”
“许安安——!”
“你在哪里?回答我!”
他的呼喊声在寂静的山林里回荡,惊起了归巢的飞鸟,却得不到熟悉的回应。
恐惧一点点涌上心头,他不敢想象许安安一个人在这黑漆漆的山里会遇到什么。
各种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翻腾,让他几乎窒息,他后悔了,后悔这两天的冷漠和回避,后悔没有跟他好好告别,后悔……自以为是的“为他好”,如果许安安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顺着小路艰难地向上寻找,就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前方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底下,似乎有一个蜷缩着的模糊影子。
顾妄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加快脚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安安!”他颤抖着声音喊道。
那个影子动了一下,然后,一张沾满泥污和细小血痕的脸抬了起来,在手机微弱的光线下,那双纯黑的眼眸在看到顾妄的瞬间变亮了起来。
“顾妄!”许安安的声音带着惊喜。
顾妄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面前,借着微弱的光,他看清了许安安此刻的模样——头发凌乱,沾着草屑和泥土,白皙的脸上有几道被树枝划出的细小血痕,衣服也脏兮兮的,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一股后怕的怒火冲上来,他蹲下身,抓住许安安的肩膀,语气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显得有些凶: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你知不知道奶奶多担心你!啊?这么晚了也不知道回去?你知不知道一个人上山有多危险?!”他一连串地质问着,声音都在发抖。
许安安被他凶恶的语气吓到了,缩了缩脖子,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水汽,他委屈地小声解释,声音带着哭腔:“摘……摘果子……腿摔了走不了……”
顾妄这才注意到许安安的一条腿姿势有些不自然,裤腿膝盖处磨破了一个洞,周围浸染着深色血迹。
所有的怒火瞬间浇灭,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和自责,他立刻放柔了语气,带着懊恼:“摘什么果子啊!你想吃什么和我说啊,我去给你买!用得着你一个人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摘吗?!”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检查许安安腿上的伤。
许安安看着他焦急又心疼的样子,似乎忘记了刚才被凶的委屈,他弯下腰,努力地从身边的地上,捧起一小堆用树叶垫着的红艳艳的野果。那些果子有些已经被压坏了,汁液染红了他的手心,但他还是像捧着什么绝世珍宝一样,递到顾妄面前,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献宝般的期待:
“给你。”
顾妄看着那捧卖相不佳的野果,愣住了。
他认出来,这是之前在平板上看到这种野果的图片,他随口提过一句,说这种果子只有秋冬才有,味道酸酸甜甜的,他当时只是随口一说,甚至自己都忘了。
许安安却记住了。
在这个他决定离开并且刻意冷落他的时候,这个傻子一个人冒着危险跑到后山,就为了给他摘这些他可能早已忘记的野果。
顾妄感觉自己的鼻腔酸涩得厉害,心口也酸胀起来,他声音颤抖着:“你……你摘这些果子,是为了……给我?”
许安安用力地点点头,看着他,眼神纯净而认真:“顾妄这两天不开心,想让你……开心一点。”
一瞬间,顾妄所有的心理防线在这句话面前被彻底击得粉碎!
他心里酸胀得厉害,眼泪夺眶而出。
这个傻子!
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他用最纯粹的方式,看穿了他的不开心,用这么笨拙的方式试图让他开心一点。
而他,却在用成年人的权衡、算计伤害着这颗最珍贵的心。
顾妄再也忍不住,他伸出手,不是去接那捧果子,而是将许安安用力拥进怀里。
“笨蛋……”他把脸埋在许安安脖子上,声音哽咽,“你这个……小笨蛋……”
他在许安安看不见的地方,任由滚烫的泪水滑落。
许久,顾妄才稍微平复了情绪,他松开许安安,小心翼翼地将他手中的野果用树叶重新包好,放进自己的口袋。
然后,他在许安安面前蹲下身,拍了拍自己的背,温柔地说:
“上来,我背你下山。”
许安安乖乖地趴到他宽阔的背上,双手搂住他的脖子,顾妄稳稳地托住他,站起身,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山下走去。
*
顾妄背着许安安快速下山,他没有回许安安家,他怕奶奶看到许安安这副模样会更加担心着急,直接背着许安安回到了外婆家。
外婆看到他们这副狼狈的样子吓了一大跳,尤其是看到许安安脸上的伤,连忙打来热水,找出干净的毛巾和外婆自己备着草药膏。
“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安安,疼不疼啊?”外婆心疼得直念叨。
顾妄顾不上详细解释,只简单说了句“在后山摔了”,他动作温柔地帮许安安擦去脸上的泥污和血痕,清理膝盖上那的擦伤,伤口不算太深,但面积不小,看起来触目惊心,许安安疼得直缩腿,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咬着嘴唇没有哭出声。
顾妄看着他强忍疼痛的样子,别提有多心疼了,他处理好表面的伤口,但不确定腿骨有没有问题,村里的卫生所条件有限,根本无法进行细致的检查。
不行,必须去县医院!
顾妄立刻做出了决定,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李烨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顾少?”李烨的声音依旧平稳,似乎对他的来电并不意外。
顾妄没有废话,语气急促:“李烨,立刻安排车,来鹿溪村接我!现在,马上!快点!”
电话那头的李烨沉默了一瞬,似乎是在判断情况的紧急程度,他没有问原因,只是冷静地确认:“位置发我,需要准备什么?”
“许安安受伤了,腿可能骨折了,要立刻送他去县医院做检查!”顾妄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焦急,“用最快的速度!”
“明白了,我马上安排,一小时内到。”李烨干脆利落地回答,随即挂了电话。
接下来的等待时间对顾妄而言无比煎熬,他守在许安安身边握着他的手,心里充满了自责,如果他这两天没有冷落他,如果他多关心他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一个小时后,窗外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音,顾妄立刻起身,小心翼翼地抱起许安安快步向外走去。
李烨已经下了车,看到顾妄抱着许安安出来,脸上依旧是那副职业化的平静,他迅速拉开车门。
“小心。”他言简意赅地提醒。
顾妄小心翼翼地将许安安安置在后座,让他以最舒服的姿势躺好,自己则坐在他身边,让许安安的头靠在自己腿上。外婆不放心,也想跟着去,被顾妄劝住了,让她去跟许奶奶说一声安安找到了没事。
车门关上,迅速地驶离了鹿溪村,车内一片寂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许安安偶尔因为颠簸而发出的细微痛哼。
李烨坐在副驾驶,透过后视镜,能看到顾妄全程都低着头,目光紧紧锁在许安安身上,用手轻抚着许安安,动作轻柔,这是李烨从未在这位桀骜不驯的大少爷身上看到过的。
一路无话,车子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
李烨显然已经提前打点过,他们直接走了急诊绿色通道,护士推来了轮椅,顾妄小心翼翼地将许安安抱上去,然后推着他跟医生去做各项检查——拍X光片,清理伤口,消毒包扎。
整个过程,顾妄都寸步不离地守着,紧紧握着许安安的手,在他害怕或者疼的时候低声安抚。
李烨则默默地跟在后面,处理着各种手续和费用,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影子。
终于,所有的检查都做完了,许安安靠在顾妄的肩膀上沉沉地睡了过去,顾妄将他小心地安置在病床上,盖好被子。
李烨站在留观室门口,看着里面的情景,没有进去打扰,直到顾妄轻轻带上门走出来,他才上前一步。
两人站在医院安静的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医生怎么说?”李烨先开口,问的是许安安的伤势。
“万幸,骨头没事,只是严重的肌肉拉伤和软组织挫伤,外加一些皮外伤,需要静养一段时间。”顾妄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疲惫。
李烨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走廊的灯光在他镜片上反射出冷硬的光,他抬眸看向顾妄,终于问出了那个核心的问题:
“顾少,现在可以给我您的最终答复了吗?”
顾妄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微微仰起头,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脑海里闪过这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初遇时的惊艳,逗弄时的趣味,心动时的悸动,伤害后的悔恨,以及刚才在后山,看到那捧野果时的震撼与心酸……最后,定格在许安安那句“祝顾妄早安,午安,晚安”时,那纯净又决绝的眼神。
他沉默了许久。
久到李烨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会再次提出那个不可能被答应的要求。
终于,顾妄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投向留观室那扇紧闭的门,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和挣扎,但最终他认命般开口:
“等他腿好了,”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我就走。”
这是他最后的底线,也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后一点陪伴的时间。
李烨看着他,镜片后的目光锐利,“顾少……”李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顾妄打断了他,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一丝哀求:
“这是我最后一点要求了。”他重复道,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扇门,“可能……这辈子都看不到他了。”
李烨摇摇头,最终,所有的话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他没有再逼迫,也没有再劝说。
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默认了这个最后的期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