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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她沅言,是他萧卿尘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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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苦读,沅言觉得脖颈都有些僵硬。
她放下笔,揉了揉额角,窗外阳光正好,竟让她生出一丝想出去走走的念头。
这个念头刚起,她便自嘲地笑了笑,如今她看似自由,实则一言一行,哪里能逃过那人的耳目。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当她试探性地向管家提出想去归元寺附近的书铺看看时,管家竟并未阻拦,只恭敬道:
“姑娘早去早回,大人吩咐了,多带两个人跟着。”
他竟准了?
沅言心下微诧,随即了然。
他是在向她展示他的“宽容”与掌控,一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体贴”。
沅言带着秋穗,乘车前往京郊较为清静的归元寺散心,顺便去寺外有名的墨香斋淘换些新到的文集。
归元寺香火不算鼎盛,环境清幽。
沅言在寺内随意走着,行至后院一片竹林时,却听到一阵压抑的啜泣声。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少女正蹲在竹林边,肩膀微微耸动,旁边还散落着几本书册。
那少女听见脚步声,惊慌抬头,露出一张清秀温婉的脸,眼圈通红,我见犹怜。
她看到沅言,慌忙用袖子擦拭眼泪,强作镇定地站起身,想要捡起地上的书。
“姑娘可是遇到了难处?”
沅言走上前,帮她拾起一本《论语集注》,声音温和。
那少女见沅言衣着不俗,气质清冷却不失善意,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没……没什么,只是沙子迷了眼睛。”
话虽如此,眼泪却又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这时,秋穗在一旁小声提醒:
“姑娘,这位好像是工部沈侍郎家的千金,沈清照小姐。”
沅言想了起来,确实听闻沈侍郎有位才名在外的女儿。
她心中了然,大概猜到了几分缘由。
如今圣旨虽下,但像沈家这样的清流门第,恐怕更难以接受女儿抛头露面去参加科举。
“沈小姐是为了春闱之事烦心?”沅言直接问道。
沈清照惊讶地看了沅言一眼,随即认出她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有羡慕,有敬佩,也有一丝自伤。
她咬了咬唇,终于忍不住倾诉:
“家中……家中已为我定下亲事,是吏部刘尚书家的公子。”
“父亲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科举之事乃是哗众取宠,命我安心待嫁,不许再碰这些书卷……”
说着,沈清照泪水又滑落下来。
沅言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前世那个被家族、被规矩束缚住的自己。
心中升起一股同病相怜之感,更有一种决意要打破这枷锁的冲动。
“沈小姐可想参考?”沅言问。
沈清照重重点头,眼中有着不甘与渴望:
“想!我自幼读书,不敢说才华盖世,却也自信不输男儿!为何他们可以,我们就不行?”
“既然想,为何不争?”
沅言目光锐利地看着她。
“父母之命固然难违,但若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岂不是辜负了自己多年的苦读?也辜负了陛下开此先河的圣意?”
沈清照被她问得一愣,随即苦笑:“如何争?父亲心意已决……”
沅言沉吟片刻,忽然道:“我陪你回府,去见沈大人。”
沈清照愕然:“你?”
“不错。”
沅言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带着某种倚仗的弧度。
“或许,我的话,沈大人会愿意听上一听。”
——
沈府花园。
沈侍郎看着不请自来的沅言,以及跟在她身后、眼神却带着倔强的女儿,眉头紧锁,语气疏离:
“沅姑娘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他对这个搅动风云、依附萧卿尘的女子,并无好感。
沅言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
“沈大人,听闻您不许清照妹妹参加春闱?”
沈侍郎听此,脸色一沉。
“此乃沈某家事,不劳沅姑娘费心。女子科举,本就于礼不合,清照已定下亲事,更不宜抛头露面,惹人非议。”
“哦?”
沅言端起茶杯,轻轻拨了拨浮沫,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沈大人此言差矣。陛下下旨,允女子参考,乃是为国求贤,彰显圣朝气象。清照妹妹素有才名,若因家规所限,不得为国效力,岂非可惜?”
“若传扬出去,外人不知,还以为沈大人对陛下旨意心存不满,或是觉得……刘尚书家的门第,比陛下的恩科更为重要?”
她的话轻飘飘的,却字字诛心!
直接将“违逆圣意”和“蔑视皇恩”两顶大帽子扣了下来!
沈侍郎脸色骤变:“你……你休要胡言!沈某对陛下忠心耿耿!”
“既如此,何不成全清照妹妹一试?”
沅言放下茶杯,目光直视沈侍郎。
“况且,萧大人对此次女子参考亦十分关注,认为此乃打破陈规、选拔真才之良机。”
“清照妹妹若能有幸登科,不仅是沈家荣耀,亦不负萧大人一番期许。”
她刻意模糊了萧卿尘的态度,但抬出这尊大佛,足以让沈侍郎心惊胆战。
沈侍郎冷汗都下来了。
他可以不惧沅言,却不能不顾忌她背后的萧卿尘!
那是个真正杀伐果断、权势滔天的主!若真被他记恨上……
他看了看一脸决然的女儿,又想到沅言话语中的威胁与暗示,最终,咬了咬牙,妥协道:
“也罢!既然你执意如此,为父便给你一次机会!”
“你可去参考,但需答应为父,若此次落榜,便绝了念想,安心回来待嫁,不得再有异议!”
沈清照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连忙应下:“女儿答应!谢父亲成全!”
她心下了然,这已是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离开沈府时,沈清照对着沅言深深一拜。
“沅姐姐今日之恩,清照没齿难忘!”
沅言扶起她,微微一笑:
“不必谢我,路是我们自己选的,走下去便是。”
沅言陪同沈清照回府,并借萧卿尘之势迫使沈侍郎同意女儿参考的消息。
不知被谁传了出去,在京城官宦圈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许多人这才恍然,陛下此举并非一时兴起,背后竟有萧卿尘的强力支持!
一些原本观望甚至反对的官员,开始重新审视此事。
既然连沈侍郎那样的清流都妥协了,他们又何必硬扛?
更何况,若自家女儿真有才学,能借此机会脱颖而出,与萧卿尘一系搭上关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回到萧府,已是暮色四合。
沅言刚踏入听雪轩院门,便见萧卿尘负手立于那株桃树下,玄色身影几乎与渐浓的夜色融为一体。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辨不出情绪。
“回来了?”他声音低沉。
“是。”
沅言应道,心下微紧,不知他是否怪她擅自借他的名头行事。
“沈家的事,办得不错。”
他却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褒贬,“懂得借力,知道如何最快地达到目的,没枉费本官一番心思。”
沅言抬眸看他,有些意外。
萧卿尘走近几步,夜风中带来他身上冷冽的松木气息。
他伸手,并非碰她,而是从她发间拈下一片不知何时沾上的细小竹叶,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无数次。
“只是,”
他指尖把玩着那片竹叶,目光幽深地看着她。
“下次若要借本官的势,不妨……借得更理直气壮些。”
他微微俯身,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一丝危险的暧昧。
“毕竟,你是我萧卿尘‘罩着’的人,何必与那等迂腐之人多费唇舌?”
沅言心头一跳,被他话语中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那突如其来的亲近弄得耳根微热。
她强自镇定,偏开头:“大人说笑了,权势虽好用,亦需分寸。”
“分寸?”
萧卿尘低笑一声,将那竹叶碾碎,随手丢弃。
“在本官这里,你不需要分寸。”
他直起身,恢复了惯常的疏离语气。
“三日后,去国子监女学备考,那里更适合你。”
他说完,不再多留,转身离去,玄色衣袂划过夜色,留下沅言一人站在院中,心跳仍未平复。
他方才那近乎调戏的话语和举动,搅乱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
这个男人,总是能在她以为摸到一点边界时,轻易地将那边界模糊掉。
——
三日后,国子监女学。
重生后,人生走上了不同的轨迹,沅言踏入这方崭新的天地,心情复杂。
这里汇聚了京中最早一批敢于吃螃蟹的官家小姐,目光各异,有好奇,有审视,亦有如沅婉儿那般毫不掩饰的敌意。
“沅姐姐!”
沈清照欣喜地迎上来,在她身边坐下,低声道:
“没想到我们真能做同窗!”
沅言微笑颔首,目光扫过课堂,果然看到了精心打扮过的沅婉儿,正用一种混合着嫉妒和优越感的眼神看着她。
“姐姐真是好手段,不仅能说动父亲让我来,还能让萧大人为你开设这女学。”
沅婉儿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几人听见,话语里的暗示不言而喻。
沅言尚未开口,一个温和清越的男声自身后响起:
“陛下开恩科,设女学,乃为国取材,彰圣朝气象。沅姑娘身体力行,勇气可嘉,何来‘手段’一说?”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月白长衫的年轻男子立于门口。
他身姿挺拔,面容清俊,气质温润如玉,嘴角含着一抹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目光清澈而真诚地看向沅言这边。
方才那话,明显是在为她解围。
沅言微怔,此人气度不凡,她并不认识。
那男子对上沅言的目光,含笑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随即对走进课堂的讲学博士拱手一礼,便从容退了出去,仿佛只是路过。
“他是谁?”有小姐小声议论。
“好像是……林太傅的独子,林微璟公子?他怎么会来这里?”
“听说林公子学识渊博,性情温和,是京中不少闺秀的倾慕对象呢……”
林微璟。
沅言记下了这个名字。
他的出现,像一阵清风吹皱了池水。
然而,这池水很快被投入了更大的石子。
下午,当沅言正在整理笔记时,萧卿尘身边的一名亲随竟直接来到了女学门口,恭敬地递上一个锦盒。
“沅姑娘,大人吩咐,将此物交给您。说是您前几日提过的,前朝地理志的孤本,他寻来了。”
刹那间,整个课堂安静下来。
所有目光,包括沈清照的惊讶,沅婉儿的嫉恨,以及其他小姐们复杂的眼神,都聚焦在沅言和那个锦盒上。
沅言接过那沉甸甸的锦盒,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不仅仅是书籍的重量,更是那个男人无处不在的宣告和掌控。
他甚至在用这种方式,提醒她,也提醒所有人——
她沅言,是他萧卿尘的人。
沅言抬起头,迎着各色目光,面色平静地将锦盒收好。
心中却暗忖:萧卿尘,他这又是演的哪一出?是体贴,还是……宣示主权?
而窗外,尚未走远的林微璟,恰好回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温润的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