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与伶人》颜少之

3、弹琴

　　自那以后，她总能 “偶遇” 江竹如。有时是去花楼的路上，有时是离开时的巷口，甚至白日去药铺给爹抓药，也能在街角撞见他。

　　他每次都穿着素色长衫，清隽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开口总离不开那句：“姑娘，你今日的琵琶弹得真好。”

　　玉珠每次都只淡淡一笑，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匆匆走开。等走出他的视线，嘴角才会勾起一抹鄙夷的笑 —— 这样的男人，她早听楼里的姐姐们说过：先是用温柔攻势让姑娘动心，等姑娘攒钱赎了身，跟着他过苦日子，要么被他逼着重操旧业，要么被婆母磋磨，而他永远袖手旁观。

　　不管江竹如的温柔是哪种火坑，她都不会跳。但只要他来楼里听曲，给她打赏，她依旧会笑着收下 —— 毕竟，她要的从来都只有银子。

　　“玉珠姐姐，我昨日碰见江秀才了，他住在城东的西玉街喃……”

　　小桃叽叽喳喳的话像是一块石头丢进了湖里，湖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她每日去城西坐船，他从城东来送他，又折回。

　　玉珠的娘去得很早，父女相依为命使得玉珠的心坚硬如磐石，可在这一刻，她的心竟然在慢慢变软。

　　有一个人牵挂着你，守护着你……

　　她不再如石头般冰冷，抵御，给他谈琵琶的时候，她更用心，更专注。

　　她会在弹完琵琶没有被管事叫的间隙里，和他说话，问他是不是廪生？问他还要考科举吗？
　　他看着她，笑意盈盈又耐心地问答她的每一个问题。

　　他送她的礼物，她也不会再拿去当铺了。用花魁娘子送给她的精致盒子，装起来。在闲暇的时候，取出来细细地看，用软布轻轻地擦。

　　他现在正大光明地送他上船，会在她手上放她喜欢的枣糕。她问他：“你不嫌弃我的身份？”

　　他看着她，眼神坚定地说：“我担保一个生员二两银子，等明年我便能凑够银子，为你改籍。”

　　原来他在默默地为她做打算，原来他是有心的，与花楼里姑娘遇到的薄幸郎君全然不同。她真幸运，能遇上他。

　　“其实你不用去花楼里听我弹琵琶，楼里的管事会抽钱。” 她在为他盘算省钱，不觉羞红了脸，小声地说：“我可以单独为你弹。”

　　“我爹的病也快好了，我也不必花钱抓药了，我也能攒钱。”

　　芦花深处，圆月之下，她深情地拨弄琴弦，他坐在对面，听得如痴如醉。

　　翌日，暮春的晨雾尚未散尽，青石板路上还凝着露水。玉珠抱着琵琶刚转过巷口，便见那道清隽身影立在垂丝海棠下。江竹如今日着了月白直裰，襟口绣着暗银竹纹，见她来了，从怀中取出个锦囊：

　　“昨日在书院见这玉簪雕着琵琶纹样，想着与你最相配。”

　　那羊脂玉簪通体无瑕，簪头竟真嵌着枚檀木雕成的微缩琵琶，弦丝分明。玉珠指尖抚过冰凉的玉质。

　　此后三日，她总能收到他精心备下的薄礼。

　　第二日是用螺钿镶嵌的琵琶拨片，他说：“听闻你常为琴弦所伤，这个不磨手指。”

　　第三日是装在琉璃盒中的香膏，他解释：“弹琴后以这个揉手，能活络筋骨。”

　　最让她心惊的是第四日——他竟寻来本失传已久的《月下琵琶谱》。泛黄纸页上朱笔批注密密麻麻，显是费尽心力寻来又亲自校订。

　　“你如何知道我在寻这个？”她欣喜地问道。

　　江竹如浅笑：“那日见你对着残谱蹙眉，便托了书院同窗四处寻访。”

　　玉珠垂首不语。这些礼物不似寻常金银，件件都恰合她心意，仿佛将她整日倚栏时的叹息、对镜时的怔忡都细细收在心底。

　　这夜登台前，梳头丫鬟忽然递来张花笺。展开竟是江竹如的字迹，写着今日曲目《湘妃泪》的典故意境，末了附注：“昨夜见你弹此处时眉尖轻蹙，可是指法不顺？可试将轮指改为双弹。”

　　她依言试奏，果然流转自如。曲终时抬眼，见他立在珠帘后微微颔首，眸中映着满堂烛火，也映着独自站在光里的她。

　　散场后他等在后台，从食盒里取出还冒着热气的枣糕：“听说你总嫌后厨的糕点太甜，这是按你口味减了糖的。”

　　玉珠捧着温热的瓷碟，忽然想起今晨小桃的话：“江秀才为抄那本琵琶谱，在藏书阁熬了三夜，被山长责罚了都不曾说...”

　　她抬头看他清瘦的脸庞，轻声道：“往后不必再送这些了。”

　　见他神色一黯，又红着脸补充：“我的意思是...你既要备考，该省些银钱。若真想听曲，后巷竹亭里...我每日申时都在那儿练琴。”

　　江竹如怔了怔，眼底渐渐漾开春水般的笑意。他取出贴身收着的名帖，在背面郑重画下枚琵琶形状的印信：

　　“等我中秋乡试归来，娶你。”

　　月光漫过二人交叠的衣袖，玉珠看着那个小小的琵琶印记，忽然觉得，或许真有人会把她这般零落风尘的乐伎，当作需要小心珍藏的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