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与伶人》颜少之

1、一支珠钗

　　“玉珠姐姐，客人要听曲儿，刘管事让您赶紧收拾好，去荔香苑呢！” 小丫鬟的声音隔着门帘传来。

　　玉珠心头一跳，忙应了声 “晓得了”。

　　指尖攥着衣角，藏不住的窃喜从眼底漫出来。

　　荔香苑啊，那可是花魁霓裳娘子的住处，能去那儿的客人非富即贵，出手最是阔绰。若是霓裳娘子得了赏，分她们这些伴宴的姑娘些零头，也够她给爹抓两帖药了。

　　一想到卧病在床的爹，每日三帖药断不得，玉珠连忙走到房里的铜镜前，细细理了理衣襟，又将鬓边的碎发别好，确认妆容衣着没半分差错，才抱起琵琶，掀帘而出。

　　等在门外的小丫鬟已有些急了，见她出来，连忙引着她往荔香苑去。到了院门口，守着的丫鬟掀了竹帘，一股混着竹香的清风扑面而来。

　　荔香苑外种着一片翠竹，非常雅致，风穿窗棂而过，凉爽宜人。

　　玉珠抱着琵琶，轻挪碎步往里走，抬眼便见壁上悬着几幅古画，意境悠远。
　　不知是哪位名家或恩客所赠。

　　厅里已站了一排姑娘，她悄悄走到末端，规规矩矩地站好。

　　刘管事站在厅首，快步走到一位锦衣公子面前，躬身笑道：“不知三公子可有偏好？咱们这儿的姑娘各有技艺：唱曲、跳舞、行酒令、弹琴、吟诗、投壶，您若有喜欢的，奴才这就给您推荐。”

　　刘管事弓着腰，将厅中姑娘们的技艺报得详详细细，目光里满是讨好。眼前这位吴三公子，可是他们县第一富户吴员外的嫡子，花钱向来大手大脚，若是能讨得他欢心，不仅荔香苑有好处，他自己也能得些赏钱。

　　大悦朝民风开放，男子流连楚馆秦楼本是常事，可这位吴三公子却没看那些姑娘，
　　他偏过头，目光落在身旁端坐的清隽书生身上，带着夸赞：“江兄，你平日总埋在书堆里，难得来这荔香苑一趟，瞧瞧这些姑娘，可有合你心意的？是爱听曲儿，还是喜看跳舞？你说一句，我让人给你安排。”

　　刘管事愣了愣，旁边几个悄悄打量的姑娘都顿住了。

　　谁不知道吴三公子是这里出了名的纨绔，向来是自己尽兴就好，何时对人这般迁就过？

　　江竹如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眼看向吴齐，目光坦荡澄澈，没有半分谄媚或拘谨：“吴兄说笑了，我今日随你前来，不过是想看看此处的热闹，长些见识罢了。选姑娘的事，吴兄自便就好，不必顾及我。”

　　吴齐听了，非但没觉得被扫了兴，反而哈哈笑了两声，拍了拍江竹如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带着几分亲近：“我就喜欢你这性子，不扭捏！不像那些酸儒，来了这儿还端着架子，要么假清高，要么暗地里眼馋，没一个痛快的。”

　　说罢，他才转头看向还僵在原地的刘管事，语气里恢复了几分纨绔的随意：“别杵着了，把你们这儿的霓裳娘子请出来。我江兄难得来一趟，总不能让他看些庸脂俗粉，扫了兴致。”

　　刘管事虽不明白吴齐为何这么对这位江公子，他想他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才能让眼高于顶的吴三公子这般看重。他连忙堆起笑，躬身应道：“哎！奴才这就去！”

　　转身对身边的丫鬟吩咐时：“快，去请霓裳娘子，就说吴三公子和贵客在这儿等着，让她赶紧过来。”

　　丫鬟跑开后，吴齐又侧头对江竹如笑道：“江兄，这霓裳娘子不仅模样出挑，跳舞更是一绝，她的侍女琵琶弹得更是不错。你平日爱听琴，说不定能和她聊上几句。等会儿她来了，你要是觉得她弹得好，哥哥我给你打赏，让她多弹几曲。”

　　江竹如微微颔首，说了声 “多谢吴兄”，眼底却没什么波澜。

　　可吴齐不在意这些，他早就习惯了江竹如的淡然。他看重的，从来不是江竹如的附和，而是江竹如肚子里的学问。上次白鹿书院举办的诗会上，江竹如一首《秋兴赋》惊艳全场，连陶山长都赞他 “有经世之才”；后来聊起治国策论，江竹如更是条理清晰，句句切中要害，比那些只会引经据典的老臣有见地。

　　他吴齐虽出身名门，却也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将来要在朝堂上立足，少不了要拉拢江竹如这样的人才。今日带江竹如来荔香苑，看似是寻欢作乐，实则是想借着轻松的场合，和江竹如拉近些关系，毕竟，能让江竹如欠下人情，可比送多少金银珠宝都管用。

　　想到这儿，吴齐又给江竹如添了杯茶，语气更热络了些：“江兄，你看什么时候有空，咱们再聊聊上次你说的‘均田策’，我总觉得还有些地方没听明白，你再给我讲讲……”

　　江竹如衣着素雅，坐姿端正，目光坦荡地回视：“吴兄，今日我只是来陪你长见识，你随心便是。”

　　“哈哈，还是江兄爽快！” 吴三公子大笑两声，对刘管事吩咐，“既如此，便请霓裳娘子出来吧。”

　　刘管事脸上一喜，忙对身边丫鬟道：“快，去请霓裳娘子，说有贵客在此。”

　　一众姑娘见没自己的事，便挨个悄悄退了出去。玉珠却没走，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抱着琵琶拨弄起来，指尖流出轻快的小调，实则借着琵琶声遮掩，悄悄打量着厅中的两位公子。

　　那位吴三公子衣着华贵，面容倜傥，身子斜斜倚在椅上，眉眼间带着几分风月场惯有的吊儿郎当，一看便是常来这类地方的纨绔。

　　这样的人，玉珠不喜欢，但却是羡慕他会投胎的本领。

　　而旁边的江公子，一身素色长衫，腰背挺得笔直，眉宇间满是书卷气的清高，与这花楼的氛围格格不入。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江竹如忽然抬眼望了过来。玉珠心头一跳，忙收回视线，指尖在琵琶弦上重重一拨，随即垂眸专注地弹奏。

　　迎客的小调刚起，门口的丫鬟便齐齐掀了竹帘，花魁霓裳娘子款步而入，带起一阵淡淡的香风。

　　她先向两位公子欠身赔了晚到的罪，再亲手斟上酒，举止间尽是风情。

　　“玉珠，那位江公子一直在看你呢。” 跳完一支舞的小桃凑过来，用团扇挡着嘴小声道。

　　玉珠指尖未停，声音低低地道：“别瞎说，他看的是墙上的画。”

　　她在这楚馆里待了这些年，见惯了恩客与妓子间的虚情假意，那些所谓的 “倾心”“爱慕”，不过是镜花水月，转头就能抛在脑后。

　　她来这里，要的从不是这些，只是能给爹抓药的银子。所以旁人的示好，她向来装作看不见。

　　正想着，吴齐忽然顺着江竹如的视线瞥见了她，起初还有些惊讶，随即了然地笑了笑，对她招手：“那位弹琵琶的姑娘，过来些弹吧。”

　　厅里行酒令的笑声、劝酒声此起彼伏，酒酣耳热的气息像是要把这小小的花厅烧起来。玉珠坐在角落，只觉得浑身发燥，她定了定心神，低头拨弄琴弦。

　　曲终人散时，她刚走到院门口，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唤：“玉珠姑娘。”

　　回头一看，竟是江竹如追了上来。他手里捏着个青布荷包，递到她面前，语气诚恳：“姑娘的琵琶弹得十分美妙，竹如十分喜欢。这是竹如的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玉珠收下荷包。

　　她当然会收，傻子才会拒绝送上门的钱财。回到住处打开一看，里面竟不是银子，而是一支精巧的银钗。她捏着钗子看了看，心里欢喜少了许多，再好看的银钗，也不如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