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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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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墨渊从书房出来时,天光已大亮。他昨夜在书房歇下,却辗转难眠,脑海中不时浮现新房中那张明媚的睡颜。清晨的空气带着露水的清新,他信步走向庭院,想要呼吸些新鲜空气,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令人惊讶的场景。
沈芷羽早已醒来,正拉着云汐在院子里跑步。她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轻便衣裙,未施脂粉,长发简单地挽在脑后,随着跑动的动作轻轻摆动。晨光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与昨日凤冠霞帔的明艳相比,更添了几分清新乖巧。
"小姐,慢些,奴婢跟不上了..."云汐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脸上却带着笑意。
"这才跑了多久就不行了?"沈芷羽回头笑道,声音清脆如银铃,"来了这里就要好好锻炼身体,如果遇到什么事,跑肯定错不了,体力一定要跟上。"
说着,她停下来,开始做一些怪异的伸展动作。云汐学着她的样子,却做得笨拙可笑,主仆二人笑作一团。
凌墨渊站在廊下,不自觉地被这活泼的场景吸引。他从未见过哪家的闺秀如此不拘小节,在院子里又跑又跳,做这些奇怪的动作。更让他意外的是,他竟然不觉得反感,反而觉得...很有趣。
沈芷羽一转身,正好看见站在廊下的凌墨渊。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展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早啊,凌公子。"
晨光中,她的笑容格外明媚,仿佛能驱散所有的阴霾。凌墨渊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问候弄得一怔,心中竟然泛起了甜滋滋的味道,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萧逸不知何时站在凌墨渊身后,低声道:"公子,我就说沈二小姐跟别家小姐不一样。"
凌墨渊看了萧逸一眼,没有回应,径直走向沈芷羽。云汐见状赶紧上前行礼,凌墨渊摆摆手,目光仍停留在沈芷羽身上:"刚才你那怪异的动作是做什么?"
"我跟云汐做早操呢!"沈芷羽笑着解释,额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早操是何物?"凌墨渊挑眉,这个词汇他从未听过。
沈芷羽笑了出来,"我的意思是锻炼身体。就是活动筋骨,让身体更健康。"
"难得沈二小姐有这习惯,不错。"凌墨渊淡淡评价,眼中却闪过一丝赞赏。
沈芷羽看他面上没有不悦,赶紧趁热打铁:"凌公子不用见外,你我已经是夫妻,你要是愿意,就跟我娘一样叫我羽儿就好。"
羽儿。语儿...沈芷羽心中忽然一痛。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怎么样啦,我还有最后一年就要毕业啦,原本已经在实习,晚上回学校附近打工,住宿在学校宿舍,想着毕业前多存点钱早点把妈妈接过来一起生活,没想到现在来了这边。想到这里,她的眼神不禁染上一丝悲伤。
凌墨渊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心想怕是提到娘亲,想家了吧。他难得地软下语气:"嗯,以后你也唤我墨渊就好。"
沈芷羽点点头,将思乡之情压下,展颜笑道:"对了,你既然起来了,我们一起去给祖母还有长辈们请安吧。我听说祖母最是疼你,我可不能失了礼数。"
凌墨渊有些意外:"你如何知道祖母疼我?"
沈芷羽眼睛快速转动,总不能说我提前让云汐打听过了吧,只好说道:"昨夜合卺酒时,你身上佩戴的香囊绣工精致,一看就是长辈所赠。我猜能让你如此珍视的,定是最疼爱你的祖母。"
凌墨渊不禁对她敏锐的观察力刮目相看。他确实一直佩戴着祖母亲手绣的香囊,里面装着祖母特制的安神药材。
"好,一起去给祖母请安。"他点头应允,毕竟他们现在明面上已经是夫妻,难得她还记得这些礼节。随即又补充道,"不过祖母年纪大了,喜好清静,你..."
"放心,"沈芷羽会意地接话,"我知道分寸,不会喧哗吵闹。"
去往祖母院子的路上,沈芷羽暗自打量着凌府的布局。王府果然气派非凡,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处处彰显着皇亲国戚的尊贵。但她注意到,凌府的布置虽奢华却不俗气,反而透着文雅之气,可见主人的品味。
"祖母院中种了许多兰花,她最爱兰花的清雅。"凌墨渊忽然开口,像是在提点她。
沈芷羽会意地点头:"兰花乃花中君子,祖母必定是位高雅之人。"
凌墨渊眼中闪过一抹讶异,没想到一个商贾之女竟也懂得这些。
很快,他们来到一处幽静的院落。院门上书"兰馨苑"三字,笔力遒劲,一看就是大家手笔。院中果然种满了各色兰花,清香扑鼻。
一个衣着素雅的老嬷嬷迎了出来,见到凌墨渊立即露出慈祥的笑容:"啊渊来了,老夫人刚起,正在用早膳呢。"
"赵嬷嬷,"凌墨渊难得地露出温和的神色,"我带新妇来给祖母请安。"
赵嬷嬷打量了沈芷羽一眼,眼中带着审视:"这位就是二少奶奶了?老夫人念叨多时了,快请进。"
沈芷羽恭敬地行礼:"有劳嬷嬷引路。"
进入正厅,一位银发老妇人正坐在桌前用膳。她身着暗紫色绣金线的常服,虽年事已高,却依然坐得笔直,眼神锐利而清明。这就是凌王府的老太君,凌墨渊的祖母。
"孙儿给祖母请安。"凌墨渊上前行礼。
沈芷羽也跟着盈盈一拜:"孙媳沈芷羽给祖母请安,愿祖母福寿安康。"
老太君放下筷子,目光如炬地打量着沈芷羽。厅内一时寂静,沈芷羽保持行礼的姿势,不卑不亢。
良久,老太君才开口:"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沈芷羽依言抬头,目光恭敬而不怯懦。
"模样倒是不错,"老太君淡淡道,"听说你原本不愿嫁入凌家,还为此投湖自尽?"
这话问得直接,厅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凌墨渊蹙眉,正想着要怎么开口,却被沈芷羽抢先一步。
"回祖母,确有此事。"沈芷羽坦然承认,"但那时孙媳年幼无知,被虚情假意蒙蔽双眼。如今既已嫁入凌家,自当恪守本分,相夫教子,不敢有二心。"
老太君眼中闪过一抹讶异,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地承认:"哦?那你说说,为何转变如此之大?"
沈芷羽不慌不忙地回答:"孙媳投湖后死里逃生,恍如隔世,许多事也就看开了。虚情假意终是镜花水月,不如脚踏实地,珍惜眼前人。"
这话半真半假,却说得诚恳。老太君闻言,神色稍霁:"倒是通透。既然如此,老身也希望你能好好待墨渊。这孩子...不容易。"
最后三个字说得意味深长,沈芷羽敏锐地察觉到其中必有故事。她恭敬应道:"孙媳谨记祖母教诲。"
老太君点点头,这时,赵嬷嬷端上茶来。沈芷羽立即起身,恭敬地接过茶盘,亲自为老太君斟茶:"祖母请用茶。"
动作流畅自然,礼仪周到。老太君接过茶盏,忽然道:"听说你昨日自己掀了盖头,还在新房中睡着了?"
沈芷羽心中一惊,没想到这事这么快就传到了老太君耳中。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孙媳知错了。昨日实在困乏,本想小憩片刻,等...等墨渊回来,不料竟睡熟了。"
她说着,悄悄瞥了凌墨渊一眼,脸上适时的泛起红晕,像是新婚女子提到夫君时的羞涩。
老太君见状,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年轻人贪睡也是常事。墨渊,你也要多体谅些。"
凌墨渊连忙应道:"孙儿明白。"
又闲话了几句,老太君露出疲态,二人便告辞出来。
走出兰馨苑,凌墨渊忽然道:"你应对得很好。"
沈芷羽笑道:"祖母明明是在考验我,我若不好好表现,岂不是辜负了你的期望?"
凌墨渊深深看她一眼:"你如何知道祖母在考验你?"
"祖母问话句句带刺,分明是在试探我的品性和才智。"沈芷羽眨眨眼,"好在我在家时也常被大娘和姐姐刁难,早已习惯了。"
她说得轻松,凌墨渊却听出了其中的心酸。他想起之前萧逸提到的沈家内宅不宁,二房受大房打压的情况,心中不由对沈芷羽生出一丝怜惜,两人竟有着相同的处境,毕竟这桩婚姻,她也是其中一个棋子罢了。
"日后在凌家,只要你做好本分,自然无人会刁难你。"他忽然道。
沈芷羽一愣,随即展颜笑道:"那就多谢...墨渊了。"
这是她当面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声音轻柔,带着几分试探。凌墨渊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走吧,该去用早膳了。"
凌府的早膳设在正厅旁的花厅。这花厅三面皆是雕花玲珑木窗,窗外植着几株正开得繁盛的白玉兰,晨光透过薄雾,将斑驳的光影洒在青石地板上。当凌墨渊和沈芷羽一前一后到达时,厅内已经坐了几个人,细微的碗碟碰撞声和低语在空气中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沈芷羽微微垂眸,深吸一口气,才随着凌墨渊踏入这方她未来必须周旋其中的天地。
主位上坐着凌王爷,年约五旬,面容威严,眼神锐利如鹰,即便是在用早膳这般闲适的时刻,背脊也挺得笔直,透着武将世家的风骨。他两旁坐着凌王正室跟第三任妻子——凌王妃虽年事已高,鬓角已染霜华,却保养得宜,眉眼间仍可见年轻时的风韵,穿着暗紫色缠枝莲纹褙子,气质雍容。三娘苏氏则要年轻许多,约莫三十五六,穿着杏子黄缕金百蝶穿花裙,眉眼娇媚,只是眼尾细微的纹路泄露了岁月的痕迹。
在凌王妃下首坐着凌墨渊的长兄凌墨轩和他的妻子王氏。凌墨轩面容与凌墨渊有几分相似,却少了几分棱角锋芒,多了几分沉郁之气,一身靛蓝直缀,正慢条斯理地用茶。王氏穿着玫瑰紫事事如意妆花褙子,发髻上的金簪在晨光下有些晃眼,她嘴角习惯性地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却透着审视。
另一边,三娘苏氏身旁则是她所出的女儿凌雪。凌雪年方十四,穿着一身鲜艳的石榴红绫裙,梳着双环髻,簪着珊瑚珠花,一张小脸精致可人,听闻凌王爷生这个女儿时年事已高,加上是府上唯一的女儿,极受宠爱。她自小就爱粘着凌墨渊,此刻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中的帕子,直到看见凌墨渊进来,眼睛才骤然亮起,但目光触及他身后的沈芷羽时,那光亮又迅速黯了下去,换上了毫不掩饰的敌意。
见到二人进来,厅内原本细微的声响霎时静止,所有人的目光都似有实质般集中在了沈芷羽身上,探究的、审视的、好奇的,还有一道,是带着灼人温度的妒恨。沈芷羽感到背脊微微发僵,却强迫自己维持着镇定。
“儿子给父亲、大娘、三娘请安。”凌墨渊拱手行礼,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沈芷羽紧随其后,微微屈膝,声音清越而不失柔顺:“儿媳沈芷羽给父亲、大娘、三娘请安。大哥、大嫂、小妹安好。”她行礼的姿势标准而优雅,是出嫁前被嬷嬷严格教导过的,挑不出一丝错处。
凌王爷抬起眼皮,目光在沈芷羽身上停留一瞬,淡淡点头:“坐吧。”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凌王妃却笑着细细打量沈芷羽,语气温和:“这就是芷羽了?果然标致可人,瞧着就是个知书达理的。墨渊,你可要好好待人家。”这话说得圆滑,既表达了长辈的关怀,也未失王府主母的身份。
凌墨渊微微颔首:“大娘放心。”他侧身示意沈芷羽在他下首的空位坐下。
三娘苏氏也笑着接口,声音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软糯:“是呀,我们阿渊成了婚,看着就稳重懂事了很多呢。”这话似是随口夸赞,却让正室一房的人眼神微动。
凌雪却在一旁毫不客气地嘟起了嘴,手中的帕子绞得更紧,一双杏眼恶狠狠地盯着沈芷羽,心里愤愤地想:“阿渊哥哥是我一个人的!他才不会喜欢这样没脑子的商贾之女!不过是祖母硬塞过来的罢了!”
早膳很快由丫鬟们鱼贯送上,菜品精致多样,水晶虾饺、鸡丝粥、玲珑糕、桂花糖藕……摆满了红木圆桌。沈芷羽安静地用着膳,动作轻缓,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暗中却将席间各人的神色反应尽收眼底。当她察觉到凌雪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神时,立刻识趣地低下头,专注着眼前的白玉瓷碗。在这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唯有谨言慎行、察言观色,方能保全自身。
席间一时只剩下轻微的碗筷碰撞声。一直沉默用膳的凌墨轩却突然放下银箸,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听闻昨夜二弟是去书房歇息的?这倒稀奇了,春宵一刻值千金,二弟这又是为何?”
此话一出,席间空气瞬间凝滞。王氏假意轻咳一声,眼底却闪过一丝快意。凌王爷夹菜的手顿了顿,凌王妃眉头微蹙,苏氏则低头抿茶,掩去神色。凌雪更是竖起了耳朵。
沈芷羽心中一惊。她早有听闻,正室一房一直提防着凌墨渊,怕他仗着祖母的独宠,威胁到凌墨轩的世子地位。只是没想到,这敌意竟如此不加掩饰,在新妇进门的第一顿早膳上就发难。凌墨轩此言,分明是要坐实凌墨渊“不能人道”的坊间传闻,让他在全家面前颜面扫地,更暗示他将来无法为凌家开枝散叶,从根本上打击他在王府中的地位。
她心念电转,若让凌墨渊就此下不来台,以他那般深沉难测、睚眦必报的性子,日后难保不会迁怒于自己这个“合作者”。她刚欲开口,想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说是自己初来不适,或是身体微恙,才让夫君去了书房……
然而,凌墨渊已经先她一步。他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食物,又用清茶漱了漱口,这才抬眼看向凌墨轩,唇角甚至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却冷冽如冰:“大哥的消息真是灵通。我那院落离大哥的院子隔着一片竹林池塘,路途不近。怎么,大哥是昨夜特意遣了人,趴在我俩窗根底下听声儿了不成?”
凌墨轩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反击,言语还这般粗鲁不文,一时语塞,脸色涨红:“你……休得胡言!我不过是今早听你院里的下人提起……”他这话一出,便知失言,窥探弟弟院中私事,终究不是光彩之举。
凌墨渊眉梢一挑,语气带着几分慵懒的嘲讽:“哦?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如此喜欢嚼弄主子的舌根?大哥不妨说出来,我回去也好重重治他的罪,免得带坏了府里的风气。”他目光扫过凌墨轩,又若有似无地瞥了一眼王氏。
凌墨轩被噎得脸色由红转青,强撑着气势:“你就说是否有这事!”
凌墨渊这才收敛了几分戏谑,正色道:“我与芷羽的婚房秘事,实在不便拿出来与诸位长辈兄弟分享。不过,既然大哥如此关心……不错,我昨夜下半夜确实去了书房,只因收到了边关传来的加急文件,需立刻处理。彼时芷羽已然熟睡,我不忍惊扰,才移步书房。这个回复,大哥可还满意?”他言辞恳切,理由充分,既解释了去向,又暗指自己公务繁忙,深得器重,同时还不忘表现出对新婚妻子的体贴。
凌王爷适时地轻咳一声,打破了僵局:“好了,用膳时少谈公务。墨渊既领了差事,自当尽心。”这话虽是指责,却也是变相认可了凌墨渊的解释。
王氏见丈夫落了下风,眼珠一转,立刻笑着岔开话题,将矛头引向了始终低着头的沈芷羽:“二弟妹莫要见怪,你大哥就是心直口快。说起来,听闻沈家是做丝绸生意的?如今汴京最时兴的云锦,听说多半出自沈家吧?”她语气亲切,仿佛只是寻常妯娌间的闲话家常。
然而这话看似闲聊,实则绵里藏针,刻意点出沈芷羽的商贾出身。在这个士农工商等级分明的时代,商贾地位虽因财富而提升,但在凌王府这样的勋贵世家眼中,终究是末流。商贾之女嫁入王府,本就是高攀,王氏此言,是在提醒沈芷羽认清自己的身份。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到沈芷羽身上。凌墨渊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目光转向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沈芷羽心中明了,这又是一道坎。她缓缓放下银箸,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王氏,嘴角含着一抹得体的浅笑,不卑不亢地答道:“大嫂说得是。沈家确实以丝绸起家,蒙圣上恩典,近年来得以供奉宫廷绸缎。父亲常教导我们,无论士农工商,其道一也,皆在于‘诚信’二字。商贾诚信,则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士子诚信,则忠君爱国,言行一致。妾身虽出身商贾,却不敢忘此立身之本。”
她的声音清晰柔和,态度从容,一番话既承认了家世,又巧妙地将商道与士道并提,抬高了自家格局,更引出了“诚信”这一放诸四海皆准的准则。
一片寂静中,主位上的凌王爷竟破天荒地再次开口,他目光落在沈芷羽身上,带着一丝赞许:“嗯,说得不错。无论是士是商,诚信确是立身之本。沈老爷教女有方。”他久经官场,如何听不出王氏的弦外之音,也更欣赏沈芷羽这不怯场、有见地的回应。这沈氏女,倒不像寻常商贾之家出来的,怯懦小家子气。
凌王爷这一表态,等于是直接肯定了沈芷羽。王氏脸上那抹假笑顿时僵住,讪讪地低下头去。凌王妃打圆场道:“是啊,瞧着就是个懂事的。来,多用些早膳,莫要拘束。”
早膳就在这更加微妙的气氛中继续,直到结束。沈芷羽只觉得背后已沁出一层薄汗,握着筷子的指尖也有些冰凉。这顿早膳,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每一句话都可能藏着机锋。大户人家的媳妇,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
她默默跟着凌墨渊起身,向长辈行礼告退。凌雪盯着她离去的背影,气得狠狠跺了跺脚,被苏氏用眼神制止。
回到他们所在的东厢房“墨韵堂”,一进房门,只剩下他们二人时,凌墨渊脸上那层温和的伪装便褪去了,恢复了平日的疏离冷淡。
“太子还有些事需要与我商议,我得出门一趟。”他一边说着,一边自行取下刚披上不久的外袍,换上一件更为正式的墨色常服,“你自个在院里好生歇息会,昨日……也辛苦了。”
沈芷羽刚想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刚成婚就出去工作?”,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们本就是合作关系,一场各取所需的婚姻而已。再说,凌墨渊年纪轻轻就能在朝中立足,深得太子倚重,自然是做大事的人。自己既已入局,便需摆正位置。
她于是温顺地点点头,轻声道:“你放心去吧,我就在屋里待着,熟悉熟悉环境,不会乱走。”
凌墨渊系腰带的手微微一顿,似乎有些意外于她的顺从,抬眸看了她一眼。女子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晨光透过窗棂洒在她侧脸,勾勒出柔和的线条,与早膳时那个不卑不亢、言辞犀利的女子判若两人。他目光深邃了些许,最终只是淡淡点头:“嗯。若有急事,可遣人去前院找管家福伯。”说罢,便转身大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外。他的贴身侍卫萧逸,不知从何处悄然出现,紧随其后也离开了。
凌墨渊离去后,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沈芷羽一人。她缓缓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庭院中摇曳的翠竹,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微风拂过,带来阵阵竹叶的清香。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片刻放松。
这顿早膳,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每一句话都暗藏机锋。这仅仅是她踏入凌王府的开始,未来的路,只怕会更加步步惊心。她必须尽快适应这个新的身份,在这个复杂的家族中,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
正当沈芷羽沉思之际,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随后是云汐小心翼翼的通报声:"小姐,三小姐来了。"
沈芷羽心中一惊,这小丫头这么快就上门来了?她迅速整理了一下思绪和衣饰,思索间,凌雪那抹鲜艳的石榴红身影已经到了院中的小客厅。沈芷羽赶紧迎了出去,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凌雪站在厅中,一双杏眼毫不客气地打量着沈芷羽。见她面容清丽,身姿窈窕,虽只穿着简单的水蓝色衣裙,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气质,心中更是憋了一肚子火。当她得知凌墨渊已经出门办公务后,眼中闪过一丝窃喜——就算是新婚妻子又怎么样,二哥还是一心只有工作,把她一个人冷落在家里。正好可以趁二哥不在,好好挫挫她的锐气。
她当然不知道,眼前的沈芷羽是来自现代的大学生魂穿过来的,外貌虽然看着只有十七八岁,实际已然二十二岁,如果她没记错,自己应该跟凌墨渊同年。所以对于十四岁小女孩的这点心思,沈芷羽怎么会看不穿。
没想到,她来到这边,虽然没有婆媳关系困扰,却先遇上了姑嫂关系。原书中对这位三小姐描述甚少,不过今日一见,她的确在凌府深受宠爱,连凌墨渊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也十分上心。如果能拉拢她,以后在凌府的日子也会好过点。多个朋友总是好的,也不能只抱凌墨渊一条大腿。
想到这,沈芷羽马上笑盈盈地说道:"三妹是闲着无聊,来找我玩吗?要是三妹不嫌弃,我倒是很愿意陪你。"
凌雪正等着这句话,心中暗喜:看我怎么给你个下马威!她赶紧接话,语气中带着刻意装出来的天真:"二嫂愿意陪我放纸鸢的话那自然是最好的。我前几日刚得了一个蝴蝶纸鸢,漂亮极了,一直想找人一起玩呢。"
沈芷羽心中明了,却不动声色地让云汐去取来纸鸢交给凌雪。凌雪假意亲热地拉着沈芷羽的手,将她们主仆二人带离东厢房,来到凌府的后花园。
这凌府花园占地颇广,假山嶙峋,曲径通幽,奇花异草点缀其间,一池碧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凌雪一边走一边暗中观察沈芷羽,见她神态自若,并无初入豪门的怯懦之态,心中更是不悦。
"二嫂你看,这园子可还入眼?"凌雪故意问道,想试探沈芷羽的反应。
"凌府花园果然名不虚传,布局精巧,景致宜人,比我想象中还要美上几分。"沈芷羽平静地回答,既不显得过分谄媚,也不失礼数。
凌雪撇了撇嘴,不再多言,带着她们来到一处较高的假山前。她熟练地将纸鸢放起,看着它在空中翩翩起舞,忽然手腕一抖,纸鸢线应声而断,那漂亮的蝴蝶纸鸢不偏不倚地挂在了假山顶端的一棵松树上。
"哎呀!"凌雪惊呼一声,随即转向沈芷羽,假惺惺地说道:"二嫂,你看这纸鸢挂得那么高,我个子矮够不着,能否帮我取一下?"
云汐见状,自告奋勇道:"三小姐,让奴婢去取吧。"
沈芷羽却轻轻拉住了云汐,她自然明白凌雪的用意,这是要挫挫她,给她点警示。以凌雪平日活泼好动的性子,爬个假山取纸鸢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她倒要看看,这小姑娘下一步要做什么。
想着,沈芷羽温和一笑:"既然如此,我去试试。三妹稍等。"
她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开始攀爬假山。这假山虽不算特别陡峭,但石块湿滑,青苔遍布,并不好爬。沈芷羽特意假装笨手笨脚的样子,每一步都走得格外缓慢谨慎,好不容易才爬到了假山顶端,取下了卡在树枝间的纸鸢。
凌雪在下面看着,本以为像沈芷羽这种看似柔弱的女子,怕是连假山都上不去,要是能摔一跤让她出出洋相就太好了。没想到她虽然动作滑稽,却也算稳当。凌雪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二嫂真厉害!我上来帮你拿吧!"凌雪说着,也敏捷地爬上了假山,假意要接过沈芷羽手中的纸鸢。
就在这一瞬间,凌雪趁沈芷羽不注意,突然伸手用力拉住她的脚踝!
"好家伙,原来在这等我呢。"沈芷羽心中冷笑,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走来的凌王妃一行人。她确保凌王妃能看清这一幕,故意侧了侧身,让她看清凌雪拉她的动作,待凌王妃走近些,才顺着凌雪的力道,"意外"地从假山上滚落下来。
"小姐!"云汐的惊叫声划破花园的宁静。
沈芷羽跌落在地,腿部传来一阵刺痛,她轻轻蹙眉,却没有大声呼痛。
凌王妃带着随从快步走来,正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云汐带着哭腔说道:"三小姐,你这是为何?我们小姐好心帮你捡纸鸢,你怎么能突然把她拉下假山?"
凌王妃自然也看见了,但不好因为一个丫鬟的一句话就怪罪凌雪。她静观其变,等着沈芷羽自己抱怨。若是沈芷羽将事情闹大,捅到王爷那里,既能挫挫三房的气焰,又能让二房与三房结怨,正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然而,令所有人意外的是,沈芷羽强忍着疼痛,轻声呵斥云汐:"云汐,休得胡说!三妹是看我站不稳,想来扶我一把,不想我一脚踩空,还险些把她也带了下来。"
凌雪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沈芷羽。她本以为沈芷羽会借此机会大闹一场,让她受到父亲和母亲的责罚,没想到她却开口替自己开脱。
凌王妃也微微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个二房媳妇,果然不简单。她原本打算看热闹的心思顿时收敛了几分。
既然沈芷羽都这么说了,凌王妃顺势做了个顺水人情:"既然是这样,芷羽以后可真要小心些。我看你这腿伤得不轻,赶紧让下人扶回院子歇息吧。我让府医过去看看。"
沈芷羽点点头,在云汐的搀扶下站起身,将纸鸢递给呆立在一旁的凌雪,朝她眨了眨眼,轻声道:"三妹的纸鸢,收好了。今日玩得很开心,改日再陪你玩。"
凌雪接过纸鸢,看着沈芷羽一瘸一拐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本以为这个商贾之女粗俗不堪,配不上她英明神武的二哥,才会想出这个法子给她难堪。没想到沈芷羽不仅没有借题发挥,反而替她遮掩,这让她既惊讶又有些愧疚。
回到东厢房,云汐小心翼翼地扶着沈芷羽坐下,忍不住问道:"小姐,你为何不让我说实话?明明是三小姐拉的你!我们刚来府上,她就这般欺负人,以后还了得?"
沈芷羽笑了笑,示意云汐取来药箱:"我们刚来这边,怎么能轻易得罪了三小姐?而且我知道三妹本性不坏,只是小姑娘的心思,不想我太缠着她哥罢了。我们这次在大夫人面前给她个面子,也是向她示好,表明我们以后不会站在她的对立面。她这么聪明的丫头,慢慢的自然会想通。"
"可是小姐,你也没必要真摔下来啊!万一伤得重了可怎么办?"云汐一边小心地为沈芷羽处理腿上的擦伤,一边心疼地说。
"这不是演戏要演全套吗?"沈芷羽轻笑,"若只是做做样子,凌王妃那般精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有真摔了,这出戏才逼真。况且..."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特意选了比较柔软的草地摔下来,落地时也用手撑了一下,伤得不重。但这样一来,凌雪欠了我一个人情,凌王妃也会高看我一眼,觉得我识大体、顾全大局。这买卖,不亏。"
云汐看着自家小姐,心中既惊讶又佩服。自从投湖被救后,小姐的性情确实变了很多,以前简单单纯,从不会考虑这么多弯弯绕绕。但现在的她,似乎更加适应这个复杂的深宅大院了。
"好了,别担心了,真不打紧,过两天就好啦。"沈芷羽安慰道,"你去帮我泡杯茶来,我有些渴了。"
云汐点点头,细心地为沈芷羽包扎好伤口,这才转身去泡茶。
沈芷羽靠在软榻上,轻轻抚摸着受伤的腿部,思绪万千。今日这一摔,虽然疼痛,却也为她在凌府立稳脚跟打下了基础。她必须尽快摸清府中各方势力的关系,找到自己的位置。
凌王府的水,比她想象中还要深。但既然已经来了,她就必须游下去,而且要游得漂亮。
窗外,竹影摇曳,仿佛在诉说着这座府邸不为人知的秘密。沈芷羽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这场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