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月》右耳玫瑰

2、02 新的起点

　　震耳欲聋的喧嚣声浪几乎要掀翻整个演播厅的顶棚，炫目的追光灯在观众席上疯狂扫过，将一张张激动、狂热或失落的面孔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林清玫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几秒钟前，她的意识还停留在那个冰冷的雨夜，停留在电视机里关于影帝于朦“自杀”的简短快讯上，停留在掌心被玻璃碎片划破的尖锐疼痛和那枚因沾染鲜血而骤然发烫的家传戒指——“轮回”之上。

　　而此刻，震动着耳膜的，是选秀节目《未来之星》总决赛现场主持人高亢到近乎尖锐的声音。

　　“……很遗憾，我们的十强名单已经全部产生！让我们把掌声送给所有为梦想拼搏的选手！”

　　巨大的LED屏幕上，最终定格的十强合影光彩夺目。而在舞台边缘最晦暗的角落里，站着一个穿着廉价演出服的少年。

　　于朦。

　　不，是十八岁的于朦。

　　他的侧脸在逆光中显得异常清晰，下颌线紧绷，嘴角努力想扯出一个祝贺的微笑，却最终只化作一丝难以掩饰的苦涩弧度。那双后来被无数影评人盛赞为“盛满星空与故事”的眼睛，此刻只有被强光灯刺痛后的迷茫，和一种近乎破碎的倔强。

　　林清玫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不是梦。

　　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十二年前，这个彻底改变了于朦命运轨迹的夜晚——他止步全国十强，梦想折翼，从此开始了在娱乐圈底层挣扎浮沉、最终通向那个悲惨结局的漫长噩梦。

　　前世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于朦拿到第一个最佳男配角时，在后台偷偷抹眼泪，转头却对她笑得像个孩子；他被对家买黑通稿全网嘲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一夜，出来时却第一句话是“对不起，连累你挨骂了”；还有最后那个雨夜，他声音里的疲惫和未尽之语……

　　以及，新闻里那句冰冷的“抑郁自杀”。

　　自杀？

　　林清玫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锐利的疼痛让她混沌的思绪瞬间清明。那双刚刚还盛满震惊和悲恸的眼睛里，骤然燃起两簇冰冷而决绝的火焰。

　　不，这一世，绝不可能！

　　她死死盯着台上那个即将被命运第一次无情抛下的少年，一股混杂着失而复得的狂喜、锥心刺骨的心疼和破釜沉舟决心的洪流，席卷了她全身。

　　主持人正在例行公事地安慰着被淘汰的选手。于朦低着头，默默地听着，像一尊即将被移出舞台背景的漂亮雕塑。

　　就在这时，一个清晰、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力量的女声，穿透了现场嘈杂的背景音，突兀地响起：

　　“等一下。”

　　声音不大，却奇异地让喧闹的现场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舞台上那位失意的少年，都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林清玫从观众席中排站起身，一步步沿着阶梯向下，走向舞台前方。她的身上还穿着赶来现场时那件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与周围光鲜亮丽的环境格格不入，但她的步伐却异常稳定，背脊挺得笔直。

　　保安想上前阻拦，却被她眼神中那种过于沉静、甚至带着某种洞悉一切的力量所慑，一时竟忘了动作。

　　她在于朦面前站定，隔着一米多远的距离，平静地迎上他惊讶而困惑的目光。

　　“于朦选手，是吗？”林清玫开口，声音恢复了平缓，却带着一种专业的审度。

　　于朦怔怔地点了点头。眼前的女孩看起来和他年纪相仿，甚至可能更小一点，但她的眼神……却像是一个阅历丰富的长者，让他莫名感到一丝紧张。

　　“你刚才演唱的原创歌曲《逐光》，副歌部分第三个转音，你用了咽音技巧强行拔高，而不是用更稳妥的混声，是因为声乐老师说过你的混声稳定性不够，对吗？”

　　于朦猛地睁大了眼睛。这是他刚才表演时一个极细微的处理，连评委都未必听得出来，她怎么会……

　　林清玫没有等他回答，继续道：“你的舞蹈编排，在第二段主歌进入时，有一个明显的手臂伸展动作收敛了，是因为彩排时发现那个全力舒展的动作会挡住C位选手的镜头，所以临时做了修改，对吗？”

　　于朦的嘴唇微微张合，却发不出声音。这些细节，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仿佛亲眼看见了彩排全过程。

　　“还有，”林清玫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他强装的镇定，直抵内心，“你从站上这个舞台开始，就一直在试图模仿目前市场上最流行的‘阳光少年’人设，但你的眼神里没有光，只有刻意和疲惫。你不适合，也做不好。”

　　这话如同当头棒喝，让于朦的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这是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焦虑和自我怀疑，此刻被一个陌生人毫不留情地当面戳破。

　　现场的导演和工作人员似乎才反应过来，有人拿着对讲机急匆匆地想要过来干预。

　　林清玫却仿佛没有看见，她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但话语却更加清晰地传入于朦耳中：

　　“于朦，你真正的优势，不是你勉强自己去扮演的阳光，而是你与生俱来的、藏在眼神深处的故事感和破碎感。是你在演绎悲伤、沉默、甚至带点阴郁角色时，那种能让人共情的天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舞台上那些兴高采烈的十强选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这个节目需要的只是一个即时可用的商品。但你需要的是一个能让你真正发光的地方。止步十强，不是你的损失，是这个舞台不配。”

　　于朦彻底愣住了。所有的安慰、惋惜或批评，在这一刻都远去了。他只听得到这个陌生女孩的话。她的话像是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他心中某个紧锁的盒子。

　　林清玫看着他眼中翻涌的震惊、茫然，以及一丝被理解的震动，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她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一张简单打印的名片，上面只有一个名字“林清玫”和一个手机号码。

　　“如果你想换个活法，想让人看到真正的于朦，而不是一个蹩脚的模仿品。”她将名片递过去，目光沉静而笃定，“明天下午三点，星光咖啡馆。我给你一个无法拒绝的未来。”

　　说完，她不等于朦反应，也不看周围惊疑不定的目光，干脆利落地转身，沿着来时的路，一步步离开了这个喧嚣却即将与他无关的舞台。

　　于朦下意识地接过了那张还带着淡淡油墨味的名片，指尖冰凉。

　　他低头，看着那个陌生的名字和号码，又抬头望向那个消失在通道尽头的、挺直而决绝的背影。

　　心脏，在经历过淘汰的失落和麻木后，第一次，剧烈地、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真的在这一刻，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