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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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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刺破营寨的薄雾,却照不进覃深的心底。
他按例巡视军营,玄色铁甲覆身,步伐沉稳,所过之处,军士皆垂首避让,恭敬中带着无法掩饰的畏惧。他目光扫过操练的方阵,士兵们呼喝声震天,汗水在年轻的脸庞上闪烁。但他听不见斗志,只听见损耗;看不见热血,只看到一排排可能明日就会变成阵亡数字的卒子。
回到中军大帐,案头已垒起尺高文书。他坐下,取过最上面一卷,是粮草调度。目光掠过“粟米三千石”、“民夫五百”的字样,他提笔批阅,心中计算的仅是数目能否支撑到下一场攻城,笔下勾勒的“准”字,冷硬如铁,不牵动一丝关于这些粮草从何而来、又会让多少黎庶家中断炊的思绪。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林清的声音,带着她特有的不赞同与悲悯:“阿深,那三千石粮食,是无数农人一年的血汗。那五百民夫,也是别人的父亲、儿子。”
他执笔的手微微一滞,随即,更深的冷漠涌上,将那点微澜彻底覆盖。
帐外传来一阵压抑的欢笑声。他抬眼望去,透过掀开的帐帘,看见几个轮休的年轻士卒挤在避风的角落,偷偷分享着一块看起来干硬黢黑的麦饼。你掰一点,我掐一块,脸上却洋溢着一种简单而真实的快乐,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味的珍馐。
覃深看着,只觉得那笑容无比刺眼。他无法理解,朝不保夕的生命,为何还能因一块粗粝的干粮而满足。他曾拥有的、曾渴望的,远比这个要多得多,为何此刻心里却荒芜得像一片焦土?
他起身,走出大帐,一步步踏上点将台。
高处风大,吹得他身后的披风猎猎作响。台下,是他的军队,旌旗招展,刀枪如林,肃杀之气直冲云霄。这是他一手打造的力量,是他安身立命、加官进爵的根基。他赢得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功名、权力和敬畏。
可当他俯瞰这一切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虚无感,如同冰水般从头顶浇下,瞬间浸透四肢百骸。
他赢了所有,却仿佛把那个名为“自己”的东西,遗失在了不知哪一场战役的血污里,再也找不回来。
内心的空洞,并非一无所有,而是所有应有之物的——彻底缺席。